王夫人來到鳳姐兒院中,豐兒先看見,忙接住道:“地下才灑過水,太太仔細路滑。”
王夫人問:“你們奶奶做什麼?”豐兒道:“奶奶幫着二爺,正和周、吳、戴三位管事對賬呢。”一邊打起軟簾,提聲叫道:“二太太下來了!”
吳新登,周瑞,戴良俱坐在外間,隔着紗屜子和鳳姐說話,聞言都忙起身,争相打躬不疊。
鳳姐兒也忙迎出,笑道:“太太這麼高興來逛逛?”
王夫人滿面和色,道:“想起一件事,要問一問你,誰知來得不巧——你怎麼管起外頭帳來?”
賈琏聞言,忙道:“趕上三月中浣,各處收租納糧,誰知有筆錢混攪了,因是送進園的東西,進來問問媳婦。”
鳳姐深谙王夫人脾性兒,見她主動上門,還和顔悅色地,反拿不準好壞,遂賠笑道:“太太有事,叫我過去便了,還親自走來。”又道:“您裡頭歇歇,我交待交待,就來。”
原來榮府私産,除北邊八處莊地,合十七八座田莊外,京周另有五六處莊子,因離得近,一年交春秋兩季租子。
去歲收成不濟,各莊少收許多糧食,并許多果菜。周瑞總關了地租,竟不到往年六成。
更有賈母吃的禦田胭脂米,本來北邊年下送得就少,全指望這茬填補上,誰料也短缺得很。
府中慣例,主子們不吃陳糧,剩餘米粟除喂鳥雀,都在年節時布施出去。
賈琏沒法兒,又不敢禀告賈政,知道鳳姐手段高明,才向她讨主意的。
鳳姐問明緣由,便命銀庫房總領吳新登,并倉上頭目叫戴良的一起進來。先同周瑞核準了數目,又細細問過戴良,何種米什麼價,何種米如何存放。
因吩咐:“把胭脂、碧粳各色細米需按人數分清,和年前送來的一起封好,過鬥上倉。
胭脂米雖不能剩,碧粳、粉粳、碧糯卻有富裕,好好存着,若下半截兒不夠時,老太太的自然拿銀子買,其他人的就三升新摻一升舊,且混過去再說。
需知今時不比往日,上至老太太,下到我,都是‘可着頭做帽兒’,多尋一碗也不能夠。
舍米施粥?有買那個虛名兒的,不如放去米鋪,多少趁兩個錢兒使呢。”
吳、戴等人相觑半晌,都道:“奶奶說得懇切,若年豐歲稔時候,也罷了。偏這二三年,鬧完蝗災鬧旱災,收成何止少了一半?”
恰說時,人報王夫人來了。賈琏見事已完,鳳姐兒又朝他使眼色,忙帶着三人退出,一溜煙往外院子去了。
鳳姐兒打發人散,親手捧了茶,奉與王夫人,搭讪着拉些家常。
王夫人因問:“寶玉成親,老太太可又說過什麼?”鳳姐還當她圖熱鬧,或見日子近了,怕疏漏,忙回:“并沒說過什麼,如今正布置新房,預備筵席吹打。”
王夫人聽罷,隻捧着茶沉思。憶起昨日魏家的所言,道是賈政去過北府兩趟,那裡長史官也數回登門,來了卻不見寶玉,隻在夢坡齋和賈政說話兒。
又道魏琪偶然聽得,賈政和親信相公們商議,娉嫁側王妃什麼儀程,嫁妝幾何諸語。
王夫人計算一夜,若家中将出王妃卻秘而不宣者,隻有黛玉一人。
黛玉攀上高枝兒,固使人不樂,但寶玉可從此脫縛,也算幸事了。
此事若要據實,還落在鳳姐兒身上——她是侄女兒,又是隔房媳婦兒,隻要拿出長輩款兒來,不怕她不說。先前隻有疑影兒,還怕打草驚蛇,如今已有五六分準,就算賈母知道,也不懼的。
鳳姐兒見王夫人不言語,也不敢多說。王夫人坐了一回,又問:“你這兩日進園,可見過林姑娘?你瞧她氣色如何?”
鳳姐深知王夫人不喜黛玉,這會子忽然問起,不知什麼意思,因道:“這幾天事多,沒進過園子。”
王夫人眼中,鳳姐這幾年越巴得賈母緊了,一般的事,甯願同鴛鴦商議,也不來問自己;或者她們議定了,才來打個花胡哨——此事鳳姐必知内情,不過仗着賈母的勢,咬牙抵賴。
她冷笑兩聲,又道:“環兒和蘭小子的月例,都按數兒給麼?”
鳳姐正思忖她問賈母黛玉的用心——恐一個應對不慎,再惹火上身。不期忽又跳在這件事上,忙道:“不但按數給,日子也沒晚過。”
王夫人道:“恍惚聽人抱怨,他們學裡短了幾兩銀子,所以問一問。”
鳳姐聽這話,就和那年趙姨娘嚼舌,說少了丫頭們一吊錢,王夫人打問自己一樣,不由火氣上湧。
忍了忍,賠笑道:“太太說的,可是每年吃點心買紙筆的八兩銀子?”說着把探春蠲免之事細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