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自與寶玉定親,人密處總不多話,聞言搖頭一笑。寶琴道:“我瞧妙玉日常用物,處處存相,雲姐姐未必是編排。”
薛姨媽聽她說話,又見岫煙立在一旁,不由将寶琴拒絕寶钗卻願和岫煙同住一事翻了上來。
便将寶琴招到身邊,拉住手上下打量,口裡道:“怪倒你不跟姐姐住,非要搬去穿壁台。這才幾天,人苗條不說,個兒也高了二指。”
一邊揚聲笑問岫煙:“邢丫頭,你給她吃了什麼人參仙果?叫她樂不思蜀,多久不家來。”
寶钗不等旁人說話,忙先道:“媽再仔細瞧瞧,琴兒不但高了,臉也圓潤了,可見吃得好,睡得好。
我裡屋子雖空,院子前後卻有大樹,晚間風一大,樹葉便飒飒響,一夜難免。琴兒又有擇席的毛病兒,更睡不好了。
所以她一說,我就答應了——穿壁台大石頭大盆景兒,比這兒安靜得多。”
薛姨媽本意,是當着衆人的面兒,小小給寶琴個沒臉。方才問那話,就是指“離親近疏,避涼附炎”去的。
哪知寶钗今日一請,亦為平息此事。原來那日莺兒同秦婆子拌嘴,秦婆子戰到酣處,罵出一句:“...你們若是好的,怎麼琴姑娘不來....”
隻這一句,莺兒便存在心裡,過兩天回寶钗道:“院裡都說姑娘和琴姑娘面和心不和,因為....太太虧待他們。”
寶钗聽說,計算一夜,次日便請薛蟠買來一株五寶,一株玉鱗,又置下茶果,請衆姐妹賞花。
她的想頭,如今謠言隻在這裡,但以馬婆子心氣兒,遲早要傳得滿園。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早搶先機:隻需無意中帶出,是自己心疼妹子少眠,特讓她去穿壁台住的,謠言自然不攻而破。以後馬婆子外頭混說,人也不信她的。
誰知才和寶琴親親熱熱,薛姨媽就說這話....
寶钗還欲再說,探春起身道:“花兒賞了,果子吃了,可該告辭了。”
衆人聽說,亦笑道:“可是!偏了姐姐好花好茶,再賴着不走,就要招罵了!”
說着一一向薛姨媽行過禮,又再三謝過寶钗,各自辭去。
湘雲又邀黛玉看她新作的小令,幾人便在岔道分了手,岫煙寶琴自尋路回來。
走不上百步,就見一人立在蜂腰橋畔,手搭涼亭,遙遙向這邊張望。
寶琴道:“那個人可是紫鵑?想必在尋林姐姐。”說着,二人加快腳步。
又往前行走一節,那人也看見她們,跑過來扯住寶琴就走。寶琴忙道:“到底什麼事,這樣着急忙慌。”
小螺瞅一眼寶琴,又瞅一眼岫煙,跺腳道:“金媽媽等着姑娘呢....家裡來信,說太太的病.....”,說到這裡,反被寶琴一沖,拽個趔趄,忙又道:“姑娘别慌,太太暫且安好....”
寶琴卻像聽不見,撒開小螺直往穿壁台飛走。岫煙三兩步趕上,剛要開口,寶琴腳下一絆,就往前跌。岫煙手疾眼快,一把攬在懷内,半扶半抱來到門前。
二人撲進院中,金媽媽正候在廊下,見寶琴一頭汗,一頭淚,半是急,半是怕,不由濃眉倒豎,斥道:“死丫頭,你和姑娘說了什麼?把她吓成這樣!”
小螺原彎腰喘氣,聽見罵她,氣也不敢喘了,結結巴巴道:“....我說...我說太太...”
金媽媽不等說完,忙扶住寶琴,柔聲道:“姑娘别哭,我們太太好着呢。不過染了點子時疫,一兩劑藥便好。”
寶琴哭道:“我不信,若是微疾小事,哥哥根本不讓我知道。既告訴我,想必媽已病重得很了。”
金媽媽一噎,卻又尋不出話駁證,瞧瞧岫煙,低聲道:“再不瞞騙姑娘,是太太抱孫心切,哄他們的。”
寶琴終究年小,見她神情坦然,先就信了三分,忙收淚道:“當着?!”
金媽媽朝岫煙使個眼色,嘴裡卻道:“怎麼不真?你也知道,我們大太太有些執拗,不肯聽勸的。
她壓住二爺婚事不辦,太太也沒法兒。左思右想,才假稱病重,借新媳婦沖沖喜。不信,隻管問你哥哥。”
寶琴聽她說得合情合理,三分信又添五分,拭淚道:“那媽媽不早說,害我白哭一場。”
金媽媽輕拍自己臉頰,笑道:“怪我,怪我,沒吩咐小螺說仔細。”
岫煙便喚篆兒:“你小螺妹子累了,讓她先去睡。你打盆熱水,再把胰子漚子取來。”
篆兒依命而行,岫煙便同金媽媽一起,幫寶琴洗過臉,拆了頭,又道:“妹妹乏了,不如小睡片刻,晚飯前我喚你。”
寶琴方才猛趕一氣,這會子未免腿酸,想了想,便答應了。
岫煙幫她蓋上被,正要放下帳子,寶琴忽睜眼道:“邢姐姐,你說我媽真無事麼?”
岫煙摸摸她的發頂,笑道:“傻孩子,你沒聽金媽媽說,不過權宜之計麼?放心,天塌下來,有我們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