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恐摔壞了迎春,都忙尋時,隻見迎春挂在岫煙身上,岫煙半抱着她,二人都被薛蝌扶住。
原來岫煙護着寶琴,将她塞在柱子後面。剛回頭,就見迎春“哎喲”一聲,踉跄往外撲去。寶钗寶琴看見,都唬地大叫起來,一邊伸手去拉,哪裡拉得及?
幸而岫煙就站在她身側,手疾眼快扯住迎春手腕,使勁往回一拖,自己卻用力過頭,一跌倒下去。虧得另隻手攀住桌子,還不至立時委地。
薛蝌一直留心這邊,迎春撲出來時,他便欲飛身來救。誰知紹祖打紅了眼,發性雙腳亂踢胡踹,又抓起杯盞到處亂砸。
寶琴從柱後奔出,未及到岫煙跟前,已挨了好幾下擊,不得已兒,隻好又退回去。
岫煙正欲蹲身,躲在桌子底下。迎春卻猛撲上來,擋在她的前頭。岫煙又驚又怕,叫聲:“姐姐!”腳步一轉,又把迎春推到身後。
薛蝌見狀,回身使招“空城放箭”,倒翻紹祖在地下。一個箭步沖來,将岫煙護在胸前。
岫煙驚魂未定,略一回神,見自己後背貼緊薛蝌前胸,臉兒“轟隆”一下火燒起來,心跳得仿佛要沖出喉孔。
薛蝌看她臉紅,自己也面上發熱,忙退後兩步,伸手來扶迎春,道:“二姐姐,你動動手腳,瞧磕碰哪裡沒。”
迎春連臉頰帶嘴唇一片蒼白,強撐着搖搖頭。尤氏寶钗也都過來,半扶半抱将她安頓在椅上。
岫煙長籲一口氣,正要問薛蝌可有受傷,忽地蔣氏沖來,又撫臉又摸頭,又捏胳膊敲腿兒。見女兒并無大礙,開口罵道:“你這憨頭狼!不好好躲着,在空地當靶子哩!”
迎春聽見,撐着桌子站起身,對蔣氏行禮道:“舅媽,妹妹是為救我,才險些摔倒的。我....”
蔣氏先和邢夫人姊妹說話兒,并未留心這邊。過後聽見嚷,欲過來勸和時,誰知紹祖瘋鬧,阻得人近不了前。
眼見岫煙抱住迎春,背上吃了好幾下打,蔣氏原有些怪罪。這會兒岫煙既無事,又見迎春頭發散成一绺绺,彎腰捧着肚子,欲哭不哭模樣,不禁憐惜起她來,
道:“傻孩子,這事不怪你,都是那....”話出半截,想到那混賬行子正是迎春男人,隻得咽住。
邢夫人正在查看寶玉黛玉情形——這兩個可是賈母心尖兒,差錯一半點兒,自己吃罪不起。
那黛玉秉性柔弱,眼見幾個男人在跟前打架,早唬得魂飛魄散。惜春也吓得哭,幸而探春勉力圍護,不至損傷。
邢夫人安慰一番,正要叫女孩子們過去那屋,忽聽寶玉“啊喲”大叫,賈環賈琮也齊聲驚呼。
衆人這一吓非同小何,看時,隻見寶玉踝上突刺着一片碎瓷。想必紮得久了,傷口又深,把個月白掐金的夾紗襪子和蝴蝶落花鞋都染紅半邊。
邢夫人胸中一炸,一連數聲叫道:“請大夫,請老爺,再請老太太!”
衆人除過薛蝌賈琏——他們正按着孫紹祖呢,餘者都圍将過來,有扶寶玉坐的,有搬杌子與他擱腳的,有拿水給他吃的,有替他打扇的。
寶钗湘雲姐妹雖不便靠近,都捂着嘴,咬着帕兒,墊腳從人縫裡看。隻有黛玉靠着壁闆,險些兒哭暈過去。
寶钗又道:“大太太且别慌,老祖宗這兩日不自在,告訴倒不好。怡紅院有很好的七厘丹,可以叫襲人送來。
再姨媽才配了一種藥,叫做十寶散,聽說是個海外方兒,治外傷最有效的,不妨順道取來,先給他敷上。”
邢夫人此刻六神無主,聽這樣說,忙道:“你想得很周到,就這樣辦罷。”說着換過個小丫頭,如此這般,命令她去了。
這時門外又是一陣嘈雜,原來是賈赦邢忠德全幾個,後頭還跟着鳳姐平兒。
邢夫人見了,倒後悔不該心急,為着賈赦發怒吓人,比賈母厲害得多。急中生智,先叫鳳姐道:“鳳丫頭!你去廚房看添菜,怎麼這麼久?!你躲懶不打緊,倒害得寶玉受傷。”
鳳姐見問,心下一片冰涼。她方才交代完事情,往回沒走兩步,就覺小腹一酸,繼而下身濕了。
鳳姐暗叫不好,忙喚來兩個女人,扶她回到家裡,褪下小衣一看,可不又落了許多紅?
平兒替她換衣折棉紙,勸道:“這好早晚,那邊戲酒也該散了,奶奶不爽利,還是歇歇得好。”
鳳姐苦笑道:“大老爺要給太太做生日,卻又不出錢,還尋趁上二爺和我。幸虧前兒當得那個自鳴鐘,還剩二百兩銀子沒用,今兒剛好用上。如今十步已走了九步,剩一步不走,可就前功盡棄了。”
平兒道:“如此,我陪奶奶過去。”于是匆匆泡過桂圓蓮子茶,鳳姐吃了一碗,又略墊補些饽饽,便帶平兒過來。
這裡邢夫人見鳳姐不接口,隻當她心虛,還要再說兩句。那邊迎春已身一歪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