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宛白日淋了雨,入夜腦子昏沉,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裡。
夢裡好像有人進來,無聲無息,站在床頭定定看着她,帶給她無盡的恐慌與壓迫感。
她雙眼閉着,長睫輕抖,掙紮着要醒來,身體卻根本無法動彈半分。
眼皮努力撐開一條線,視線還未清晰,那籠罩自己的高大黑影卻瞬間欺身而上,壓了過來……
“姑娘,二姑娘?”
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在魏青宛耳邊響起。
她渾身一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貼身丫鬟落蘇。
“姑娘,做噩夢了?”落蘇見她額間盡是細密的汗,忙拿出帕子幫她擦拭。
魏青宛搖了搖頭,嗓音卻帶着些許的顫抖和沙啞:“什麼時辰了?”
落蘇一邊将幔帳撈起來用金鈎挂上,一邊回道: “卯初了,離請安就剩半個時辰了,姑娘可得起了,不然遲了夫人又該不高興了。”
落蘇口中的夫人,乃是魏府的當家主母——魏夫人王氏。
也就是魏青宛的嫡母。
府中下人皆知,魏夫人待魏青宛這個庶女極盡苛刻,平日常尋各種由頭對她諸多為難。
落蘇自小便被安排到栖雲院伺候,作為魏青宛的貼身丫鬟,她對自家主子這些年所受的委屈最是清楚不過。
就拿請安這事來說,魏夫人要求自家姑娘每日必須到她院裡晨昏定省,且風雨無阻,不得遲到一刻,不然便借以孝道規矩為由,當着正房所有下人的面好一頓訓斥,故意下魏青宛這個當主子的臉。有時心情不好時,拿魏青宛撒氣,罰她跪祠堂不許吃飯也是有的。
而魏夫人之所以對魏青宛顯露這麼大敵意,則緣于她娘——秦姨娘。
魏家是武勳世家,魏老爺在世時是一名武将,這秦姨娘原是他軍中一員小将之妻,後來那小将戰死沙場,留下孀婦一人,魏老爺不知怎的就看上了她,之後便将其納進府做妾。
落蘇曾聽府裡的老人說過,秦姨娘容貌出衆,面若芙蓉,溫婉可人,身上帶有幾分天然去雕飾的淳樸之美,雖是村婦出身,又是一個寡婦,卻極受魏老爺寵愛。
而魏夫人雖為正妻,卻屬家族聯姻,魏老爺從一開始便不滿意這樁婚事,隻是迫于父母之命勉強成的親,加之魏夫人又是個強勢不饒人的性子,因而二人婚後并不和睦。
秦姨娘進府後,魏老爺日日宿在秦姨娘房裡,極盡寵愛,後來更是索性直接搬出了正房,去了秦姨娘院落,二人日日同吃同住。
向來高傲的魏夫人自是不能容忍自己當家主母的顔面被一個出身低微的村婦踩在腳下,便開始日日尋秦姨娘麻煩。
後來魏老爺為了保護愛妾,索性自請去邊關鎮守,将當時懷着身孕的秦姨娘也一并帶了去。
隻是令人沒想到的是,秦姨娘在行軍路上突然消失不見了!
據說當年魏老爺得知愛妾失蹤後,當即像瘋了一樣将整個軍營都翻了個底朝天,在未尋得人影後又不死心地派人去附近州縣一個個搜查,卻仍是一無所獲。
魏老太太得知後,勸他一個妾而已,丢了就丢了罷!魏老爺卻并不打算放棄,仍是年年派出去一大撥人,滿天下的找,卻奈何幾年間來一直未曾尋到蹤迹。
這秦姨娘就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了無音訊。
直至八年前,魏老爺派出去找尋的人傳回消息,稱有人曾在江州的一個小鎮上看到過與秦姨娘畫像相似的女子。
魏老爺得知後,激動得連夜動身前往江州尋人。
隻可惜最終人是尋到了,秦姨娘卻早已化為黃土,變成山間白骨。
二人生離死别,此生再不複相見。
愛妾離世,魏老爺悲痛欲絕,好在秦姨娘還為他留下一個女兒,按照年齡,正是當年她出走時肚子裡的那個孩子。
于是,七歲的魏青宛就這樣被魏老爺帶回了将軍府。
魏夫人本就痛恨秦姨娘,自然連帶着對魏青宛這個在外流落多年的庶女也沒什麼好臉色,隻不過當時礙于魏老爺在,也不敢明目張膽為難她。
然而沒過多久,魏老爺就因常年征戰沙場,舊傷複發去世。
魏老爺一死,魏夫人當家做主,魏府俨然就是她的天下,失去庇護的魏青宛在她眼裡,就如同案闆上的魚,隻能任她拿捏。
身為庶女,要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魏青宛日子并不好過,因而這些年在府中一直過得小心翼翼。
想到此,落蘇心疼地望着眼前如畫一般的人兒,止不住在心裡歎氣。
魏青宛不知落蘇心中所想,緩了一會兒神後便要下床梳洗,落蘇見狀也回了神,忙去外頭捧來一件淡青色裙裳伺候她更衣,另一個丫鬟銀翹聽見動靜後則捧了壺、杯、銅盆等進來服侍擦牙淨面。
一時洗畢,魏青宛到妝台前坐下,雕花銅鏡裡映出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
少女肌膚勝雪,眼眸清亮,唇紅齒白,清麗脫俗。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小巧挺翹的鼻尖上長了一顆秀氣小痣,在無限清純中,增添了一絲妩媚,尤為勾人。
落蘇站在身後替魏青宛梳發髻,時不時擡頭望一眼鏡子裡的人,心裡頭感歎于自家姑娘這顆小痣當真是生得極妙。
待發髻梳好,落蘇想替魏青宛塗脂抹粉,卻被她伸手擋了擋,最終隻抹了些香膏子,戴了對簡單的珍珠耳铛,便出門去正房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