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一時忘記了這事,所以才對記憶中本該在歐美揮斥方遒的靳宴惟會跟她同一航班這事感到費解。
現在記憶被提取了出來,孟櫻甯隻覺為自己揭了靳宴惟的傷疤一事感到抱歉。
抛開其他恩怨,她誠懇地道歉:
“對不起。”
“沒關系。”
雖然孟櫻甯并未說道歉的具體原因,但靳宴惟知道她這是為無意中提起了他的傷心事而感到懊惱。
怕她自責,這次靳宴惟主動地轉移了話題,語氣溫煦,帶着安撫人心的味道:
“是不是又睡不着?”
或許是被心頭歉意淹沒,孟櫻甯語氣都軟了下去:
“嗯,我剛才做了個噩夢,醒來後又發現打雷了,完全沒辦法睡着。”
“做什麼噩夢了?”
像是被這道溫和清朗的嗓音勾出了傾訴欲,孟櫻甯将夢裡的畫面轉述了出來:
“就是飛機上那事,我被歹徒挾持了。夢裡,你沒有出現,我被他一刀刺穿了心髒。”
靳宴惟輕輕将水杯擱置在流理台面。
人懶散靠着,卻不顯疲沓,一身休閑黑色睡衣襯得他清冷優雅,修瘦幹淨的指尖搭在歐式雕花玻璃壁面,似回憶起某個畫面,明晰指骨輕敲兩下,清脆聲響淹沒在喧阗的雷雨天。
心不在焉下,孟櫻甯并未聽見敲壁脆響。
但清晰地聽見了男人聲線溫沉的一句:
“别怕。”
還有那句宛如明鼎承諾的話語:“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緘默片刻。
孟櫻甯問:“哪種事?你沒有出現?還是我被一刀刺穿心髒?”
“兩者。”
靳宴惟看向她,輕描淡寫地應。
低低的音色,一貫的清冽冷沉,充盈入耳,像是涓涓的溪水淌進人心底。
笃定的态度,像是掌控着一切,孟櫻甯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
至少,上述的兩條,靳宴惟皆是一一兌現。
窗外的雷雨不知何時消停了下來。
斜風細雨湧動,密簾珠串似的在油綠發硬的闊葉綠植上,順着根根葉脈緩緩流淌,滴落在翻着泥腥氣息的深沃土壤。
“不打雷了。”
靳宴惟眺了眼窗外,單手放在褲袋,明明也熬了夜,卻無任何困倦疲憊,一派氣定神閑。
簌簌的雨聲,像是一首旋律輕盈的樂曲,又似低頻的絮語,莫名地拉扯出來孟櫻甯出走許久的困意。
她擡腕,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眼角洇了層細霧。
靳宴惟轉頭瞧她一眼,視線路過她氤氲着霧氣的薄紅眼角,明知故問道:“困了?”
回答他的是孟櫻甯又一個秀氣的哈欠。
“那我不打擾你了。”
靳宴惟指腹摩挲着銀白手機邊緣,将它收入掌心,偏冷的音質纏上一縷缱绻:“早點睡。”
孟櫻甯忽地想起來一件事。
四歲那年。雷雨天,她剛好在靳家老宅留宿,對雷聲怕得不行,不敢一個人睡覺,偷偷跑去靳宴惟房間。
那時候大少爺還在伏案寫題。
冷白指尖夾着根萬寶龍的鋼筆,筆尖擠出的沙沙聲很催眠。
她輕車熟路地鑽進靳宴惟的被窩,隻留個腦袋在外邊,細聲細氣地問他:
“哥哥你怎麼還不睡?”
靳宴惟幫她掖好了被角,少年音清潤好聽:
“小櫻花乖,你先睡,哥哥做着題陪你睡覺。”
所以,靳宴惟剛才的“我來陪你睡覺”,也隻是單純的陪伴。
重點并不是後面倆字,且意圖是讓她能夠安穩入睡。
望着靳宴惟的背影,孟櫻甯抿一抿唇,忽地出聲喊住他:
“你明天有空嗎?我請你吃午飯吧。”
請吃飯,江湖上都知道,這是個還清人情最佳的選擇。
靳宴惟清楚地知道孟櫻甯的用意,但他拒絕不了她,最終答應了下來:
“好。”
-
後半夜,孟櫻甯莫名睡得特踏實。
沒有噩夢糾纏,無愁緒近身,世界安詳靜和,整個人像是躺在雲端,舒坦至極。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早上十點多。
窗簾昨晚被靳宴惟拉嚴實,所以孟櫻甯醒來的時候并未被灼眼陽光照射到。
她抻了抻睡得酥軟的身子,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
纖細長指不緊不慢地劃開屏幕,剛想浏覽一下娛樂新聞打發與消遣時間。
卻在下一秒,被聊天框滿屏的消息給驚到。
——方鯉受傷了?!!
消息出自個小群,裡面都是些千金名媛。一群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們沒别的愛好,平時不是約小姐妹旅遊看秀shopping,就是攢三聚五地彙集在一起聊八卦。
【聽說方鯉是今早拍高空戲,從片場的威壓上掉了下去。】
【人現在怎麼樣?摔傷了沒?】
【送醫院去了,據說摔得不輕呢。】
看到這條消息,孟櫻甯心髒驟縮,連忙打開與方鯉的聊天框,詢問她受傷情況。
但半個小時過去了,也沒收到回複。
孟櫻甯等得焦灼又不安,詢問相識的幾個好友後無果,幹脆出門去找靳宴惟。
但到了隔壁卻沒見到人。
問了前台才被告知靳宴惟給她留了消息,說子公司有點事要處理,等忙完就會回來,不會太久。
但孟櫻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她看了下航班,發現從肯菲飛往雲京的最近航班還有票剩餘,幹脆買了兩張,決定和江芽先行回去。
……
收到孟櫻甯已經離開的消息時。
靳宴惟正站在她的房間門口。
眼前是緊閉的門扉。
可謂是又吃了碗另一種形式的閉門羹。
這是靳宴惟人生中第二次被人放鴿子。
第一次是孟櫻甯。
第二次還是她。
屋外氣壓低沉,如烏雲罩頂。空氣一寸寸凝固,擠壓不出多餘的喘氣空間。
助理在一旁陪着,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酒店大堂經理忙不疊上前,将門打開。
靳宴惟盯着已經空了的房子,昨晚的約飯邀請言猶在耳。
少頃,似是氣笑了,他低哂一聲,輕輕吐出三個字:
“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