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櫻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妥善處理,陷入兩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似乎是瞧出她的不自在,靳宴惟擡一下眉,體貼入微問:“怎麼了?”
孟櫻甯避開他的視線籠罩,撇開臉,故作鎮定:“沒事。”
她醞釀好借口,緩着聲,慢吞吞道:“我突然想起來,你那衣服我還沒洗。”
“要不這樣吧,我改天送去幹洗店,等洗完再還給你。”
靳宴惟并不想刁難她,換做往常情形,他會雲淡風輕地說一句“那好,不着急,等你下次給我”,毫不遲疑就讓了步。
但此刻面對面,他一眼就看出孟櫻甯臉上拼命粉飾卻被他輕易看透的心虛。
不明緣由,騰生興緻。
他唇角輕挑起微妙弧度,眸色淡爍,慢條斯理道:“沒關系,我自己拿出幹洗店也行。”
“不行!”
生怕那皺得不成樣子的衣服被靳宴惟看到,孟櫻甯如臨大敵,捉急打斷,語氣湍疾。
驟然意識到自己表現得過于激動,頗顯做賊心虛,她繼而放緩語調,陳述理由:
“你那件衣服我穿過。我記得你有很嚴重的潔癖,我想你應該也不能接受一件沾染了别人味道的衣物。”
“還是等洗好,再還你吧。”
靳宴惟細緻地盯着她的表情波動,似是随口一說:“我不介意。”
但她介意啊。
雖自小不被束縛,但孟櫻甯依舊有着良好的家教。
無論是誰,好心借給她的外套,被她那般對待,她都會覺得過意不去,覺得自己的行為很跌份,她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沒素養,沒道德的人。
也不知道靳宴惟為什麼那麼執着,孟櫻甯索性打起太極:
“你那麼有錢,肯定有很多類似的西服外套吧,應該不着急要這一件吧。”
是不着急。
但靳宴惟并不想如實回答。
他想起那件被他刻意脫下擱置在車上的外套,以及将車開出去數米,卻原路折返的目的。
他的确有很多件同等昂貴的外套,不缺這麼一件。
但那件,已然意義非凡。
是現今,為數不多的一條能夠維系他和孟櫻甯牽絆的隐線。
于是,靳宴惟動用他被無數生意夥伴或對手稱為精密如儀器的大腦,編織了一個拙劣理由:
“我那件衣服是專門請意大利工坊的知名巧匠量身訂做的,我個人比較中意。過幾天有個重要的峰會,我想穿着它出席。”
孟櫻甯脫口而出:“既然那麼重要,你幹嘛要給我這個外人穿。”
靳宴惟深深注視她一眼:“你不是外人。”
他說得是如此自然。
毫無猶豫,像是發自内心,那麼由衷。
“……”
孟櫻甯沉默下來。
或許吧,如果按照很久之前,兩人的相處模式來說,他們的确稱不得外人。
但血濃于水的人都有斷絕關系的時候,更别提夫妻反目,兄弟阋牆。
早在靳宴惟拒絕她時,兩人關系就注定不複從前。
孟櫻甯突覺意興闌珊,也不繞彎子了,幹脆實話實說:
“不好意思啊,其實你那件衣服是被我弄皺弄髒了,所以現在不好意思還你。”
她坦然回視靳宴惟,公事公辦的口吻,并不熱絡:
“如果靳總等不及我幹洗熨燙好還你,那我直接賠你一件吧。”
“為了彌補你的損失,我可以雙倍賠償。”
聽着耳邊平靜到疏離的聲音,靳宴惟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太着急了。
明明他面對其他人,處理任何事,都從容不迫,運籌帷幄。
唯獨對孟櫻甯,他會産生事情被搞砸的挫敗,不安。
始料未及的,那些并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情緒,就如此輕而易舉地降落在他心尖。
沖撞他,糾纏他,攪亂他,心緒如麻。
“那你幹洗好再還我吧。”
“不着急。”
靳宴惟絲毫不在意自己話語中的前後矛盾。
末了,他也沒忘記為自己争取機會,商榷道:“加個聯系方式吧,方便你将衣服還給我。”
孟櫻甯這次也沒再緊咬着一個聯系不放。
調出添加好友的二維碼,并給人放閘通行。
靳宴惟斂睫看着添加上好友的界面,眸色幽邃,暗歎一口氣,洞若觀火道:
“工作微信?”
孟櫻甯瞧他一眼:“不可以嗎?”
“可以。”
兜兜轉轉,四舍五入,也算是加上了聯系方式,不枉費他這一番折騰。
靳宴惟并不着急。
慢慢來。
反正,他對她,有的是耐心。
-
一個小時後,孟櫻甯從浴室出來。
着一件藕粉色的吊帶真絲睡裙,烏黑順滑發絲起伏在光潔脊背,霧氣氤氲,浸潤得一身皮膚瑩白如玉,明亮光線下更顯通透細膩。
她用毛巾随手擦拭着半幹的頭發,不緊不慢地踱步到卧室的沙發椅前。
旁邊是一張不規則的透明茶幾,孟櫻甯平常都是用來擺放禮品袋和首飾盒,但現在上面隻擱置了一件物品——
靳宴惟的西裝外套。
那是她半個小時前,委屈自我趴在冰涼地闆上,從床隙間撈出來的。
将礙事的鬓邊發絲撥到耳後,孟櫻甯撚起一角黑色西服的衣擺布料,左右查看一番。
幸而别墅有定時請專業人員清掃,卧室地闆光可鑒人,沒沾染灰塵與污垢。
隻是,這定制款的西服,手工縫制,金貴得很,由于她過于粗暴的對待,還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折痕。
想起男人每次出現時,身上的衣着總是規整,一絲不苟,和他的人一樣,清肅端正,容不下一絲差錯。
很難想象,靳宴惟穿上這樣一件帶有褶皺的衣物。
就像是一件完美的、隻供在展台上讓人觀賞的藝術品出現了瑕疵。
是非強迫症患者都受不了的存在。
孟櫻甯心想。
看來,這衣服很有必要明天就送去幹洗店請人護理一番。
窗戶開着紗簾,有涼風吹過。
擱置在咫尺的緣故,孟櫻甯鼻尖敏銳地嗅到了一股清香,不是那種高級的洗滌香氛和衣物護理劑的味道,而是仿若冰川雪原融化,明綠山泉解凍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