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個晚上沒有睡好,反反複複夢魇。
洛琪約她網球,臨前她特意壓了幾層遮瑕粉餅,才勉強蓋住眼圈下這幾天一直揮之不去的淡青色。
“喬喬,那個人回來了。”
幾局完了,兩人皆累得筋疲力盡。
她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洛琪口中說的那個人是誰,不覺一陣厭惡湧上心頭,“他居然還有臉回來?”
陳介和安安是同一條小巷長大的鄰居。
幾乎從青春期起他便打定主意一心要追上安安,礙于從小的情誼,安安在拒絕之餘倒也沒有過多斷絕彼此往來。卻不想,這竟然成了日後隐患。糾纏不休的陳介知道安安與陸子旻在一起之後,惱羞成怒兼不甘之下,竟然四處散播謠言,說安安不僅早與他同居,且做過好幾次堕胎手術。陸家人不得不花錢消災,丢了臉面之後,也越發看不起安安了。她也是傻,當初根本就不應該相信陳介滿口胡言的信誓旦旦,以為他真的不會把那件事情告訴安安,明明,那樣一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窺探和利用他人隐私的人。
“他來找過你了對不對?”喬笥這才猛然意識到,“這次,他又跟你提什麼條件?”
“還是錢。"
“你不能信他。"
“我已經給了。”洛琪略略苦笑了一下, “他說,他還收集了不少當年的照片。我的事,不能讓魏家知道了。”
喬笥默默了一會兒,心底無聲無息地歎了一口氣。
洛琪出生于一個典型的中産家庭。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她母親的外遇沒有被人用一部劣質手機偷拍下來之前。漸漸,原本平靜如水的家裡開始充斥着各種肮髒的咒罵和指責,彼時年紀尚幼的洛琪時常獨自躲在自己房裡,從房門透開的一道縫隙,看着自己那位素來滿腹經綸的父親變成了一個言語粗鄙的俗夫,而向來高貴美麗的母親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絕望的表情就像桌上扯碎了一地花瓣的玫瑰,隻剩下光秃秃的刺眼枝條。
終于在經曆了數次争吵之後,洛琪的母親做了最後一頓晚餐,然後在一個寂靜的早晨,拿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彼時,洛琪趴在窗台上看着那道身影漸行漸遠,想着半夜裡那些簌簌落在她臉上的淚珠子,最終沒去叫醒睡在書房的父親。
這個舉動,成了洛父日後肆意暴躁打罵她的理由。
當時不過十幾歲的孩子,卻如同什麼事情沒有發生。課業成績依舊撥尖,後來甚至還輕松地考上本市知名學府。
相貌出衆的女孩自然擁有衆多的追求者。
洛琪喜歡看那些人熱烈而不加掩飾的眼神,卻并不需要一個固定的男友。其實,她更願意和校外那些比自己年紀大許多的人在一起。他們成熟穩重,風度翩翩,懂得所有成人世界的潛規則和不該觸及的禁忌,當然,也包括他們最後離開時留下的大筆金錢。
洛琪的内心是一座空城。
在荒無人煙的落寞中,隻剩下即将腐朽化為塵土般的回憶,終年刮着飄移不定的大風,以及從來都不會停駐下來的腳步。
當年的陸子旻大約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和洛琪在一起的時間原本就極短,短得幾乎令周圍的人毫無覺察便迅速分開。可偏偏,早已離家多年的洛母卻在那個時候突然找到洛琪。除了忏悔,還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這些年過的并不好,當初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移民去了國外,如今卻孑然一身回來,連住的地方都是臨時租借。洛琪明白父親到底多恨母親,絕對不會幫助背叛他如今又落魄了的女人。所以,她找陸子文要了一筆錢,用來安置母親的生活。
反正,陸子旻并不缺。
反正,用金錢來盤算彼此分寸的愛情,總是比較心安理得。
洛琪沒有想到,安安一直默默暗戀着陸子旻,更沒想到後來陳介居然暗裡跟蹤她,甚至利用這一點過往挑撥離間。
喬笥擔憂卻又無計可施。
她一直料着陳介也會同上回那般找上門來,卻沒想到幾天後打電話過來的那個人居然是陸子旻。
靠近C大東門外側的小公園。
他獨自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花壇邊空蕩蕩的木制長椅上,依舊是身形消瘦,臉色青黃,精神倒是看上去好了一些。一隻髒兮兮的流浪狗湊了上來,他便從擱在膝頭的紙袋裡拿出吃食,甚至還伸出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抛開那些殘忍不堪,肮髒如泥诟般的回憶,這幾乎就是他當初和安安在一起的模樣。幹淨的眼神清澈得仿如高峰上覆蓋了千萬年的冰雪,當他彎下腰,給那個傻姑娘系好紅舞鞋,虔誠的表情卻像在詠誦一本深澀經文,閃耀着朝聖般的光輝。
許多事情已然回不去到當初。
那些曾經在腦海中鮮活的記憶,被人毫不留情地遺忘在角落,早已滿面塵灰。
在C城衆多的豪門隐秘當中,陸子旻的父親陸嚴絕對算是其中之一。
據說當年陸嚴為了能夠獲得掌權人的位置,娶了一個家世深厚的女人做妻子,然後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偷偷送到了國外,甚有傳聞說那個可憐的女人是在一家瘋人院裡了卻生命。而上位後的陸嚴,不僅用雷霆手段牢牢地鞏固了陸家在C城的地位,還擴大了一倍的商業版圖。這樣的人,需要的并不是心存仁善、以及整日沉迷情愛的接班人,而是一個如鷹隼一般鐵血無情,關鍵時候懂得殘忍和抉擇的掠奪者。故以,他得知唯一的兒子選擇了一個家世普通,性子怯弱的姑娘時,巨大的失望之感便油然而生,并且随着兒子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終于泯沒了最後的親情憐憫。
陸嚴暗示底下的人,誤導陸子旻毫不知情地吸食了毒品。
他大約是覺得,如果毀掉了兒子做為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大約就不能輕易滴離開陸家了,自然也無法帶着那個他打心眼瞧不上的女人遠走高飛。等陸子旻察覺到這一切的時候,事情已然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他的症狀開始發作,無法控制,不可自拔。
陸子旻除了絕望,更憂心的對此毫不知情的安安。
如果把真相告訴那個的姑娘,她大概一定不會主動離開,不如幹脆狠着在心将她拒在千裡之外。他學會放蕩不羁,張狂跋扈,出入各種聲色場合,将原來的自己一點一點從身上剝去,直到完全變成另外一個陌生的人。他的目的,不過是防着陸家繼續對安安下手。安安并不适合陸家,她太柔軟了,就像一株寄生的菟絲草,卻沒有找一個可以真正依附的枝幹。
隻是,誰也沒有料到最後。
“我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安安很喜歡來這個地方喂流浪貓狗,每次來接她,總能看見她一個人安甯地坐在這張長椅上等我。也真是奇怪,我每次看見她的時候,心裡的那些難受總是能很快地平靜下來。”他臉上露出一絲慘淡的笑,“樂南說他已經全部告訴你了,我也就沒有必要隐瞞。她走的那天,我不是不願去。”
喬笥目光複雜地望看陸子旻衣領間隐約露出形狀可怖的傷疤。
眼前這個人的糟糕情形,這大概就是景樂南那天為什麼選擇告訴她當年内幕的緣由。他們二人在國外相識相惜,朋友一場,到底不願意看見曾經意氣風發的人變成如今的樣子。
“市郊的房子,是我為她唯一能保住的一件東西了,哪怕是通過那種不堪的方法……越是放浪形骸,他們就越是放心。”
“那你呢,究竟有沒有真正愛過她?"
“你也懷疑?難怪,她走得時候那麼決裂。”他的笑,顯然比哭難看。
她默默了半響,終于歎了一口,“你振作點,那個傻姑娘知道了會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