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來如何了呢?”
“後來一日她終于忍無可忍,同丈夫大鬧了一場,收拾簡單行李,留下一紙休書便揚長而去。”
“她休夫?”
“對,不僅休夫,而且還遠度重洋求學,将夫家的臉面摔在地上,氣得對方直跳腳。而接下來,才是她精彩部分的開始。在那個少有華人留學的年代,她勤工儉學,年年拿獎學金,并在沒有依靠家裡援助的情況下完成了自己的學業。在校期間還邂逅了一個奧地利人,要不是遇見了我曾祖父,差一點就嫁去了奧地利的貴族世家。後來他們兩個學成回國辦實業,振經濟,一同經曆了此後的諸多磨難,最後葬在了一起。我沒有機會見過曾祖母,但我見過她留下來的許多書信和畫稿,教人印象深刻。”
喬笥怔了半晌,“你的曾祖母一生,真是叫人歎服。”
秦禹這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為什麼跟你講這個嗎?”
“……為了,激勵我?”
“不是,我是想告訴你,我的家族有這樣的長輩,有這樣的家風,所以,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迂腐的人。”
說到這裡,她要是再聽不明白,真要愧于C大畢業。可是,他這樣鄭重其事地拉家族的長輩當例子,她如何承擔的起?
但對方的眼睛如此清明,一派坦然:“喬喬,人終究不是廟堂裡那尊泥菩薩,有血有肉,會瞋會笑,會怨恨有執念。我沒有資格指責你選擇的生活态度。可你當真願意這樣過一輩子嗎?我所理解的平淡,是縱然有風雨也泰然處之。我所期望的一世痛快,是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摔倒了再爬起來。我今天并非是要你給什麼答案,隻是覺得有些事情可以徐徐圖之,有些事情卻等不得。”
秦禹原本沒有打算單刀直入,對她下這樣的重藥。他總想着再緩一緩,日久天長,她總歸能感受到自己真正的心意。可這樣的事情連周奕看出了端倪,前段時間還拐彎抹角地向他試探打聽,偏偏喬笥本人竟然連半點知覺都沒有。這隻能說明她是的的确确,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這段時間無論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她總能有辦法輕描淡寫地,心安理得地将他表露的心意撇開,然後理直氣壯地把他放到一個充滿善意的雇傭者的位置。那樣的位置,即尴尬,又毫無辦法讓事情得到進展。
“喬笥,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想叫你陷入兩難之地,隻是告訴你我的心意而已。既然是一份心意,你就不用太過覺得困擾。或者,你也可以把我的這種行為當做是預先排隊。等你真正辦完離婚手續,是不是也可以優先考慮一下我?不要說什麼不會再愛上一個男人這樣的話了,你總不能因為摔了一跤,從此便不再走路了吧。”
“如果不是一跤,而是摔了兩跤?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蠢?”半晌,就在他幾乎以為她不會回答他的時候,沉默良久的她、卻突然開了口。
他愣了愣,嘴角噙上了一絲笑:“明白道理就好,不要太計較數量。”
晚霞像是被鑲嵌了金邊,沉沉地鋪滿了半個天空。有北方來渡冬的雀鳥盤旋在山頂,掠過樹梢,又重新歸引入密林之中,瞬間不見了蹤影。喬笥憑着欄杆,看着樓下周奕笑眯眯地拉着女朋友下棋,時而挨在一起竊竊私語,即簡單又親密。她突然就意識到,也許人生某些時刻會有挨不住的煎熬,但是最後終将,那些也會變成長滿荊棘卻是奔向朝陽的路。隻是她在這條路上已經走得太久,差一點就忘記了出發時的方向。
C城,北風肅然。
“章大哥,尹小姐不願意走,她說一定要你當面跟她說,否則她不相信這是你的安排。”
“你去告訴她,她必須走,要不然我沒有辦法靜下心來處理事情。”章少東用手揉揉揉眉心,頓了頓,又站起身打開牆壁内嵌的保險箱,從裡面取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你把這個帶給她,她看到這個就會明白了。”
他原本不想把這枚戒指還給她的。
這是她曾經在米蘭親自挑的,送給他的時候就曾經威脅過他,永遠都不許把它摘下來。可後來他也還是摘了下來,還帶上了另外一隻戒指。他總是這樣,不停地違背對她的承諾,她卻從來沒有真的怪過他。
原本想留着這個在身邊也是一個慰藉,可現在她這樣執拗,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昨天他已經把協議快遞給了現在的妻子,估計老爺子很快也會收到消息,加上樂南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日後又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想到這個弟弟他的心情愈加沉重了一些:“你去醫院看過樂南了嗎?”
“去過了,背上的傷的沒有好,腳也走不利索,恐怕這段時間還是沒法下床。老爺子下手也太狠了。”淩晗頭也沒有擡,隻是仔細地幫他将桌上的文件重新整理好,再歸檔。
“愛之深,責之切。樂南從來都不知道幾個兄弟裡面,其實老爺子最疼他,誰教他跟母親長得最像呢。”章少東默然片刻,歎了一口氣:“老爺子費了那麼大的勁才将喬笥逼走,怎麼可能會輕易允許他去把她找回來。”
“我隻是不明白章爺爺,他這一輩子都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活着,為什麼還要苛責自己的兒子呢?”
她本并不欲多言,一開始也隻打算當個局外人。但是那天在醫院,第一次見到他身上那樣多觸目驚心的傷口,心口突然就狠狠地抽痛了一下。那個女子她知道這些嗎?她離開C城的時候,分明是帶着決裂意味的。那麼,他現在為她做的這一切,承受的所有,真的值得?
“老爺子思想陳舊,本也不至于迂腐到這種地步。隻是他平素最是看不上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如今見樂南為了一個女人什麼都敢做,心頭氣自然難平。”章少東看了她一眼:“放心,樂南這頓打也不是白挨的,一方面是做給季家人看,另一方面,老爺子消了氣,心疼之餘事情也許還有回旋的餘地。你呢,你又甘心嗎?”
“我甘不甘心重要嗎?人家的眼裡根本沒有我,我去探望的時候,他甚至都不願意多跟我說一個字。”淩晗淡淡地回道:“到這種地步都還不知道回頭,如此愚鈍不堪,還真是對不起你付給我的薪水。”
“那少北呢?雖然我是他的大哥,也不是真要偏袒他。隻是這麼多年了,我第一次見他轉了性子,你何不嘗試着給他一個機會?至少,一起吃個飯總是可以的。”
“章大哥,你真的變了。”
“怎麼說?”
“一個冉冉升起的政壇新秀,準備改行開婚介所,可不就是變了麼。”
“得了得了,你們這一個兩個,沒有一個是好惹的。”章少東頭疼似的揮揮手:“我才懶得替你們瞎操心。先幫我把手頭上的事情安排好,然後下個月你就調回C城,最後怎樣我就不管了,看你們自己的造化。”
“尹小姐那邊,你真的不去準備去了?”
“不去了,我現在也沒有什麼臉面去面對她。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我會去親自找把她找回來。”
其實,他根本就不敢去。
他怕自己一站到她的面前,看着那雙烏黑濕潤的眼睛,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定就會在瞬間崩潰瓦解。他的的确确舍不得離開她,要不然也不會硬磨了這些年,可現在,他卻更舍不得讓她再受那樣的委屈了。
隻是,希望一切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