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城市既光鮮亮麗又透着股吞吃人氣後的餍足，下午兩點，天色黑沉。

柯巫離開工廠後便拖着沉重的腳走入城市，站在電子廣告标牌前，右下角顯示着現在的時間。

是網絡時間出錯了嗎，天黑的像是十點或是更晚，不過兩點這座城市裡就沒有光了。

柯巫的左右走過不少行人，其中不乏一些機械改造者，即是身體被改造過的人，但盡管如此，她的模樣在人群裡照樣十分顯眼。

且不說她懷裡看起來成色上好的機械臂，光那破爛的軀殼和扭曲變形的腦袋就惹來不少的打量目光，行人們竊竊私語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這不是改造人吧，看起來像個機器人，又有點像仿生人。”

“雖然爛的厲害了點，但也能賣點錢，那個…是沒人要的吧？”

“诶，别亂撿機器人，萬一是核心組件錯亂才被丢棄的，到時候抽風起來可夠你喝一壺的。”

“上次那個發狂的仿生動物咬死了好幾個人呢。”

人群裡有人被吓到，連忙撥打警備局的電話反應情況。

議論的人越來越多，柯巫警惕地看了一圈，頓覺不妙，沒等她準備找個隐蔽的地方了解情況，遠處迎面走來聲勢浩大的遊行隊伍，齊聲高喊——

“反對仿生人獲得五感，反對一切機器人擁有人權！”

“機器人的本職永遠是為人類服務！”

“拒絕我們的生活被機器取代！”

行人們紛紛朝遊行隊伍看去。

參與遊行的人參次不齊，打眼一看男女老少各色人種都在其中，高舉着小型顯示屏和橫幅，隊伍的兩側由兩個向導型機器人來回奔波忙碌，負責疏通道路中誤入的寵物或是小孩子。

那群竊竊私語的人轉移了話題，開始聊起這場遊行。

“這個月第幾次了，他們再反對有什麼用，不還是攔不住科技的進步。”

“不過說實話，有些地方的機器人比我們的地位還要高，主次完全是颠倒了的。”

柯巫就站在道路旁，圍觀的人群把她擠到後面去了，還好她現在的身體有一米八，勉強仰頭也能看到一些熱鬧。

沒看兩眼，擁擠的人群驚呼道：“巡警來了！”

随着這聲呼喊遊行的人不但沒有四散逃走，反而個頂個的英勇，喊出的口号也越發嘹亮，生怕誰聽不到似的。

巡警小隊訓練有素，個個身穿灰黑色的厚重制服，被指揮着在遊行隊伍的前後停放機車阻攔去路，一雙黑色馬丁靴的主人不急不緩地下車。

“聽說有人聚衆鬧事？”

巡警隊長腰間别着光劍手柄，左眼帶着透明的單視鏡，鏡片掃過立刻人群标記出了幾個熟面孔，那是經常參與遊行有記錄的幾個人，他眼神凜冽，往蜂擁的人群裡瞄了幾眼。

遊行隊伍裡的聲音驟然安靜下來，沒過幾秒又冒出一道聲音：“我們是合理抗議！”

“對，我們是自發的，義肢的溢價高得離譜還不許我們反對了嗎？”

“哦，”巡警拉長音調，“找到理由就叫合理。”

“你們還能把我們全都抓走不成？”

“試試看。”

聞聲，巡警小隊整齊劃一的從機車上取出槍械上膛，遊行民衆大多是自然人湊到一起的，哪裡見過這種架勢，人群裡爆發出幾聲尖叫，組織瞬間被瓦解一哄而散。

那位巡警懶洋洋地抱臂，“這就散了？”

逃離的人如潮水般向四周跑去，柯巫難免被撞了兩下，機械身體就像老舊家具發出聲響，她一直關注巡警小隊，想着也許能向他們求助，總好過自己一人在陌生世界摸索。

柯巫剛往前走了兩步，眼見那位巡警隊長微微側身就要看過來。

突然，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着柯巫鑽到樓層之間的狹窄過道裡。

柯巫：！！！

她被拽得踉踉跄跄，隻記得抱緊機械臂，眼睜睜看着巡警隊伍消失在她的視野裡。順着被提起的脖頸位置看過去——

拖拽着她往前走的是一個青年，比柯巫高了一頭，以她的角度隻能看到他攥着她後脖頸線路的拳頭。

柯巫眉頭一皺，身體本來就脆皮，這人還拽她的數據線，難道是想把她敲碎賣廢鐵賺錢？

她後退幾步站直，扭了圈身體揮開青年的手，機械手臂拍在他手上時青年抖了抖，顯然是被打疼了，見他轉頭柯巫沒帶好氣地說：“你哪位，拽我幹嘛。”

“嘶...我說你輕點啊，”青年抱着手臂呼痛，“不拽你難道要看着你被巡警逮走當回收垃圾嗎？”

“回收垃圾？”

玉祁眯着眼從上到下地評估着柯巫，目光鎖定在她懷裡的機械臂上，柯巫見狀抱緊了些，幹癟凹陷的眼睛頗有氣勢地瞪他。

玉祁無辜地攤手：“放心，我對你沒惡意，隻是覺得仿生人裡你這型号少見。”

“你怎麼知道我是仿生人。”

“有頭有四肢，身上帶着皮膚層，除了仿生人沒有其他機器人有這種多餘的東西。”

柯巫謹慎地問：“你對機器人很了解？”

“你，應該是智慧型的吧，應對我的問話表現得這麼自然。”

“...我不是我沒有。”

青年穿着起球的毛衣，藍發藍眼，淡淡笑道：

“像你這樣連僞裝都不會的機器人我見的多了，跟人類比狡猾你們還差得遠呢。”

“就你這大身闆站在那看電子屏幕，多少人想敲碎你的身體挖出來你的維生裝置和核心能源……”

柯巫沒有反駁，她在努力分析一切不熟悉的事物，聽到幾個不熟悉的詞彙時眼皮微動，“巡警也會這麼做嗎。”

對面的青年背過身，雙手懶散地插進口袋裡，走動間腿腳有些不利索，寬松褲腿下遮蓋的鞋子裡是一截銀灰色的義肢。

“巡警隻會把你上交給科研院所拆解做實驗用，不像我…”

“我覺得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呵。”他笑了笑，自顧自走在前面，似乎笃定柯巫會跟着他。

柯巫壓低眼皮，不情不願地跟在了他後面，她很不喜歡這種被别人确定路線的感覺。

樓縫過道裡的電線因接觸不良時不時冒出火花，繞出這裡，玉祁像抛魚竿似的說：

“你想給自己安裝這條機械臂吧，我可以幫你。”

“...需要我用什麼交換嗎？我沒錢。”柯巫問。

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柯巫沒由來地想到這句話。

“我想想，”玉祁停頓了幾秒，“讓我把你拆了吧。”

他的拆是真的拆。

“我是專業維修師，隻是好奇你破成這個樣子為什麼還能走路打人，甚至是思考，就算是核心能源沒有損壞，那也不足以支撐你所有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