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起這幅軀殼的當然不是什麼能源核心，也不是機械的本能，而是柯巫的意識。

這點柯巫不能暴露，這是她唯一的秘密。

要答應他嗎？

柯巫沉默不語，玉祁沒有催促，留夠給柯巫選擇的時間。

路燈的照明作用微乎其微，多數的光源是周遭的廣告牌和車燈，路越走越遠，直到柯巫理順了所有的事情，玉祁才停下腳步。

“到了。”他說。

柯巫擡頭，一棟被砍到半截腰的爛尾樓出現在眼前，幾條碩大的鋼筋支楞出牆壁外，其他細小的鋼筋像是經年累月堆積起來的，裡面的毛坯隔間一覽無遺。

她再轉頭看向爛尾樓對面的豪華公寓，禮貌提示：“你是不是走錯了，其實你家在隔壁對吧。”

玉祁不以為然，帶着柯巫穿過爛尾樓，樓後則是搭建起來的三層高的塑料雨棚房屋，說是小洋樓有點違和，說是貧民窟又不符合。

裡面似乎在炖煮着什麼食物，熱氣氤氲的往外冒，柯巫沒反應，玉祁鼻子聳動嗅了嗅味道，興緻高昂：“今晚能吃的好點了。”

柯巫眉頭一點點皺起：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雨棚裡冒出個一米左右的黃色小機器人，圓腦闊圓眼睛圓耳朵，耳朵上方豎起兩根直直的天線，沒有腿，它平移着來到玉祁面前，眼睛處的電子屏顯示出一個顔文字。

玉祁微微彎腰拍了拍它的腦袋，“奧奧，我帶了新朋友回來。”

“新朋友新朋友！”奧奧興奮地原地轉了兩圈，繞過玉祁朝着柯巫來，揚起小圓頭，握緊小拳頭。

柯巫的視角看它就是個球，她垂眸瞄了一眼沒作聲搭理，跟着玉祁來到雨棚，她迫切地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如果玉祁不可靠不能信，就再想别的辦法。

奧奧仰着頭沒得到回應，隻好跟在最後，平移的速度緩慢有點像是因為新朋友的不搭理而悶悶不樂。

雨棚裡的空間倒是讓柯巫另眼相看，大約70平米的地方滿滿當當地擺滿了黑壓壓的機械零件，角落裡放着一台計算機電腦，看起來沉重又老舊，機體下方多根電源線纏繞在一起。

柯巫看到玉祁蹲在中間的一架炖鍋前，拎着大湯勺攪動鍋中湯汁，幾塊排骨和白蘿蔔在攪動時露出頭，他吸溜口水：

“刀升居然搞來了肉，我都不記得多久沒吃到肉了。”

現在到晚飯時間了嗎，柯巫納悶地想，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打斷玉祁，她等着安胳膊呢，急得很。

雨棚的門口不大，柯巫肩寬體壯站在門口直接擋了大半，而最裡面的隔簾突然被一隻黑手掀開，她正好看到一個頂着機車頭盔，穿着類似于雙人雨衣圍裙的機器人，他手裡端着一盤烘烤的蔬菜往炖鍋那走。

他應該就是玉祁嘴裡的刀升了。

柯巫仔細看了幾眼，朝玉祁禮貌道：“你家人挺多。”

玉祁擺擺手，招呼柯巫：“過來坐下吃飯，别客氣。”

“你看我吃得了嗎？”

話是這麼說，柯巫卻還是走到了幾人面前，坐在有些小巧的塑料凳上，光明正大地查看這裡。

玉祁盛了一碗湯喝，時值秋季，這個點的氣溫偏冷，他連喝大半碗才覺得胃裡暖和。奧奧則是擠在刀升旁邊玩他的圍裙，眼睛看着柯巫時不時變換顔文字。

像是對這個新朋友格外感興趣。

右牆邊貨架上的中式機械鐘時間為下午16點，柯巫對這個世界和當前的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

這是個高度發達的城市或者是某個國家，白天短，黑夜長，氣溫偏低。

玉祁是個貧窮的人類，左腿有傷更換過義肢，但就柯巫觀察來看，他應該換不起什麼好的義肢，雨棚裡的所有器械不說和她見過的科技公司的相比，有些一看就知道是撿來的廢棄品。

就比如坐在炖鍋前的刀升，誰會在房間裡戴頭盔，那個頭盔恐怕就是他的頭。

綜上，當前場景裡最好的東西是她抱得死死的機械臂。

柯巫當即站起身，朝喝湯吃肉的玉祁說：“我先——”

“飯好了。”

柯巫的話被打斷，刀升不知何時又走了一趟廚房，端出一盆烏漆麻黑的非牛頓液體，泛着詭異的光。奧奧的兩隻眼睛雙閃着黃色光圈，“吃飯吃飯！”

玉祁“唔”了聲，咽下口中的湯，“快，先給客人盛一碗。”

柯巫看到那盆漆黑液體後神色複雜：“不用，我不餓。”

玉祁喝湯帶聲，呼噜呼噜扒拉完一碗湯菜，随和地對柯巫說：“你當然不餓，但你要吃，這是維持核心能源的東西。”

刀升熟練地倒好一碗黑芝麻糊，在奧奧迫切的眼神中遞給了柯巫。

柯巫：......你最好說的是真的。

柯巫癟下去的眼球轉了轉，把機械臂放在腿上，伸手接住碗，低着頭看了半天也沒動，“用什麼做的？”

刀升開口，聲音悶悶地：“岩石。”

玉祁吃飽喝足，砸吧嘴解釋道：“準确的說，應該是長石、雲母、黏土、橄榄石、角閃石、水晶、瑪瑙、碧石、蛋白石、石英、砂子以及燧石等等。”①

柯巫：“......聽不懂。”

玉祁：“高純矽，對機體有益無害，喝吧。”

奧奧噸噸噸灌了一碗，嘴邊沾着痕迹，那隻小手向刀升舉着碗晃了晃，刀升碗裡的黑色液體隻喝了兩口，他把自己的碗遞給奧奧讓它喝，接着又盛了一碗。

算了，反正她現在沒有味覺，喝下什麼毒藥也死不了。

柯巫端起這碗濃稠的黑芝麻糊喝了一口。

沒感覺。

但雨棚裡的氛圍總讓她有種身為人類正常吃飯的錯覺，這碗不明液體似乎也沒那麼可怕，沒一會兒她就全喝完了。

晚餐過後刀升收拾餐具，玉祁來到那台老舊的台式電腦前噼裡啪啦地敲打鍵盤維護數據，這會兒正是談事的好時機。

左牆壁一邊的貨架上放着全息投影，奧奧坐在塑料凳上晃着腦袋看裡面播放的視頻。

柯巫坐到玉祁的附近，明示道：“可以開始了嗎？”

玉祁頭也不擡：“開始什麼？”

柯巫乘勝追擊：“給我安胳膊。”

“明天吧，現在太晚了。”

“現在才17點，沒到睡覺時間。”

電腦後的人臉上映着藍白光芒，他停下敲打鍵盤的手指，擡起頭凝重地問：“必須現在給你安裝嗎。”

“當然不是必須，但是吧，我沒有胳膊就不安心，不安心就會守着你一整夜。”

“我想，你應該沒有被看着入睡的癖好。”

玉祁僵硬地幹笑着：“......你确實不用睡覺。”

智慧型的仿生人果然不同凡響，甚至會威脅這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