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山啊，聽說他的内髒都要換，不少錢呢，”譚清露說，“不過公司應該會報銷一部分，他這是工傷。”

譚清露摁下電梯，兩人走了進去，她主動摁了最高的50層，“我不太會安慰别人，不過如果你想聊聊天的話我很樂意奉陪。”

沒等吉栗道謝，譚清露突然轉移話題：“你想去看看極夜殺死的那個人嗎？”

“想，”吉栗毫不猶豫，“我本來就打算确認極夜的安全後去看入侵者的。”

“而且那天我的傷嚴重，沒有精力分析現場，心思都在極夜身上。”

“你能帶我去看嗎，你們的負責人應該不會拒絕。”

譚清露的職位在研發人員裡不算低，她有權限帶吉栗去，“當然，我記得你們的任務是什麼。”

電梯很快來到50層，叮地一聲打開了。

譚清露快了吉栗一步走，在前面帶路。

“我們後續支援的安保小隊檢查了現場，他們對一些發現很不敢置信，消息被上面全面封鎖，不許外傳......”

以吉栗這段時間對譚清露的認識來看，她不會拐彎抹角，說話藏着掖着，但此刻她居然停頓了。

出于什麼原因呢？

吉栗額頭前的紅褐短發遮住了情緒，她腳步輕盈地跟在譚清露身後，“入侵者有什麼特别之處嗎？”

第50層樓和其他的研發層都不一樣，色調偏灰，整體有種莊嚴肅靜的感覺，大概多數機密都在這裡進行，所以才會顯得如此特殊。

這種地方以吉栗的級别進得去嗎？

但是譚清露一直在往前走，沒有停下讓她在外面等着或是避嫌的意思。

譚清露沒有回話，她轉頭看了吉栗一眼：“跟我來，那天你們參與了戰鬥，理應知道發生了什麼。”

吉栗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還能發生什麼，有人觊觎武鬥仿生人，不想讓庭國的科技向前邁進，不用猜肯定又是隔壁那些小國搞的事情。

吉栗往人性的最壞處猜想，跟随譚清露走進了一間灰黑色實驗門，門的高度快要到天花闆，門一打開感應燈光全部亮起，

冷氣開始循環，一陣陣冷風往吉栗脖頸間吹，雞皮疙瘩明顯地立了起來。

這間實驗室裡的大多數器械吉栗都沒見過，來科技工廠有段時間了大大小小的儀器她也見過不少了，這裡面的她确實沒見過相似的。

譚清露留吉栗站在門口左瞧右看，她徑直走到一面牆前，伸手摁下一塊方格，方格像貼在牆上的一塊瓷磚，一經摁下竟然亮起了感應燈，随後凹陷進牆體。

緊接着譚清露身前的那面灰黑色瓷磚的牆壁全部亮起白色感應燈，燈光照出每塊瓷磚後都有一塊模糊的影子。

不，那不是瓷磚，那是——

吉栗看得不清楚，她往前走了幾步，實驗室大門在她身後自動關閉。

吉栗看清楚了，這面牆後是中空的暗格。

“你到底想讓我看到什麼。”吉栗覺得額角直跳。

“請放心，我對你沒惡意，”譚清露說，“我隻是認為，要讓死去的人有個答案。”

吉栗不是那種任由他人推着走的人，她或許會對陌生人持有最基本的善意，但不代表她會相信你的說辭：

“我的隊友是為任務犧牲，這就是答案。”

譚清露走到牆壁中央，摁下其中一塊暗格，暗格沒有凹陷後退，而是感應到喚出，像是拉開抽屜一樣輕輕地自動往外彈出，這格抽屜很大，跟一頂棺材似的。

吉栗垂在身體兩側的手默默握緊，僵直地站在原地，她預感一切都在朝着未知發展，不在可控範圍内。

譚清露習慣性地雙手插進口袋裡，她直直地看着吉栗：“答案就在這裡，你選擇看一眼，還是固執地認為隊友死得其所。”

譚清露的話語很有煽動性，不看那個所謂的“答案”就是固執？

她的意圖到底是什麼，一個級别略高的科研人員，甚至不如某些工程師有話語權。

她沒必要騙吉栗。

隻是看一眼，會出什麼事？

吉栗不甘示弱地邁開腿大步跨到那口像棺材的長抽屜前，裡面躺着的人一點點映入她的眼簾。

衣服，頭發，手臂，有什麼特别的？

慢慢地，直到胸口前的一個洞出現在吉栗的視線内，她往前邁動的腳停下了。

躺在“棺材”内的人緊閉雙眼，頭發淩亂，胸口心髒往上的位置破了一個洞，他的衣物早已被褪去，洞的位置一些皮膚層損壞，露出裡面的器械元件，胸前有藍色的幹涸的核心能源液體。

這就是...答案了。

譚清露眼底帶着若有若無的憐憫，看着垂着頭一言不發的吉栗。

良久，她的聲音幹啞艱澀。

“仿生人，為什麼會攻擊人類？”

-

吉栗頭腦不清地被譚清露請出50樓，她謝絕譚清露想要送她回家的意思，整個人如同幽魂一般飄蕩回臨時宿舍，倒在床上。

她開始懷疑任務是否合理，為了保護仿生人被另一批仿生人殺死，這算什麼？

那批仿生人究竟是什麼來頭，他們為什麼可以突破程序底線殺死人類。

武鬥仿生人的出現究竟是好是壞，吉栗甚至懷疑起了糾察局的意圖。

她的信仰不再堅固，再這樣下去，吉栗會陷入邏輯怪圈。

吉栗猛地從床上彈起，拿出上衣小口袋裡的芯片放在手背，芯片如同被高溫催化的液體軟化後自動植入皮下。

不過三秒，她的眼前出現了簡約灰的登錄界面，登錄後則是更像遊戲的主界面。

她叉掉登錄後花花綠綠的全息廣告，選擇視野裡右下角的好友欄，找到了科長的聯系方式。

一個視頻電話撥過去，那邊秒接：“吉栗？你們的事情我聽說了。”

吉栗沉默幾秒，“你聽說了什麼？”

視頻對面的人眉頭緊鎖，他坐在辦公桌前整理情報，事情發生的第二天科技公司就把事情報了過來，估計是怕擔責任，人畢竟是為科技工廠而死的，總要給個說法。

陸桑一的手指點在桌子上浮現的小隊成員照片：“你小隊成員的死确實太可惜了。”

說着他桌面上的三人頭像被撥去了一連串的數字，打到了他們的個人賬戶，明日糾察局隸屬于國家機構，他們是因公殉職。

“事情沒辦法挽回，我會安撫他們的家人，你自己在那邊注意安全，聽說你的傷很嚴重？”

吉栗悶悶不樂，她心裡糾結着那件事：“隻是小傷。”

陸桑一：“嗯，放寬心，你不能讓他們的死沒有意義，繼續你的任務，我會派人去幫你。”

陸桑一似乎在忙，說着就要挂了，吉栗抓住他的那句話追問：“如果任務本身就沒有意義呢？”

陸桑一被她這句話噎住，吉栗不是會糾結這些的人，她問出這句話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困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吉栗深呼吸：“不死科技有沒有告訴你9.11号那天的入侵者是仿生人。”

她問極力壓抑自己起伏的情緒。

陸桑一既然得到了消息，他的消息會是被修飾過的嗎。

還是他其實知道真正的答案，但是答案被封鎖，隻能高層知道，吉栗這種普通的一個隊長，隻需要執行任務，不需要知道真相。

視頻通話的好處就是可以看到對面的模樣，可以看到他的沉默，他抿唇繃緊的臉頰。

吉栗無聲地笑，“我懂了。”

“我們保護仿生人，又被仿生人殺死，保護的意義是什麼！？”

“讓人類一條鮮活的生命被那群機器殺死！”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她聲嘶力竭地，沒有任何形象地質問，唾液紛飛，面容通紅。

她喊出來了，朝着比自己高好幾個職位的上司，吉栗不怕被革職，這種無意義的工作任務她根本做不下去！

陸桑一面對她的質問有些疲憊：“吉栗，我不希望你對自己的任務産生懷疑。”

“輿論的質疑還不夠嗎，你也要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嗎？”

“你參與武鬥仿生人的研發有段時間了吧，這段時間裡有看過新聞，網絡評論嗎？”

“人類太渺小脆弱了，我們需要的是能代替人類掃除障礙的物種，武鬥仿生人的研發必須進行，不計後果。”

吉栗看了陸桑一很久，她有些啞聲：“那天的仿生人入侵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陸桑一其實不用和吉栗解釋這些，她不過是一個小組長，他的麾下還有十多個小組，但陸桑一還是說了：“這個星球上不止我們擁有智慧，我隻能說到這裡。”

視頻通訊挂斷，吉栗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她把自己埋進枕頭裡一睡不起。

這批被喚醒的仿生人裡隻有極夜陷入了昏迷，其他四個活蹦亂跳，吉栗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對他們充滿好奇尊重。

她把重心放在了極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