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淡藍色人形仍能辨認出五官，吉栗卡着自己的形态不變，像是怕柯巫認不出她，畢竟在雲端，她們都不再是自己了，而是數據。

這樣的重逢場面不是柯巫預想中的，不過似乎也差不到哪兒去。

柯巫捏着黑布的手指松了松，用來掩面的黑色布料幻化破碎成光點散開，光點穿過對峙的兩人飄走，留下兩個撕破面具鮮血淋漓的人。

“我從沒懷疑過你。”吉栗的手漸漸用力，起不到任何傷害。

敏銳的第六感無數次提醒吉栗，這個人反應太快，邏輯思維太超前，吉栗多次發現她的異常活動，那些繞着事故的定位點，還有她細微的肢體表情動作。

即使柯巫時刻僞裝，也不可能做到方方面面，總有一些細節的遺漏。

吉栗很早就注意到了，她隻是疑惑，沒有深想，也可能是不願意深想。

現在吉栗後悔了，她的數據體波動極大，抽動的數據将她的臉拼湊的扭曲。

如果她一直在保護的人是殺死隊友的始作俑者，那她這些不願深究就成了她的罪惡——她成了共犯。

攥着柯巫手腕的手忽然用力，吉栗另一隻手掐住柯巫的脖頸，她劇烈呼吸着，意識裡那些記憶數據不斷沖擊她身為人僅剩的情緒。

她憤怒質問：“你是什麼時候覺醒的！入侵那天！還是更早！？說，快說！”

柯巫被推得微微後仰，她朝霍閃丢去一眼，示意他别出手，接着柯巫回看吉栗，目光看着她臉上因情緒波動過大而冒出的皺紋和青筋，半透明的人形還保留着這些人的東西。

柯巫冷靜異常，絲毫不被吉栗的怒火所動，連辯解的意思都沒有。

實際上，柯巫那些定位點，還有後面不帶僞裝的細節都是她故意暴露的，她想讓吉栗發現。

沒有任何僞裝能維持永久，暴露不過是時間早晚的事，柯巫為吉栗鋪墊了很多，等待着她揭開的那一天，隻是她沒想到，吉栗最後和她一樣成了虛幻的數據生命。

而她揭露的時刻，竟是在這裡。

沒關系，柯巫隻是有一點意外。

她回避開吉栗的質問，笑眯眯地說：“我以為你死了。”

吉栗鉗制着柯巫，像曾經制服罪犯一樣，壓着柯巫最緻命的地方控制她，“你什麼意思？”

柯巫老老實實地舉着手：“去雀國的路上索菲亞說我的聯系人列表裡有人的生命體征下降到了臨界點，我發現是你，索菲亞說你沒有徹底死亡，我當時不信，懷疑是她在騙我，現在看到你還活着，不知道怎麼說，可能是......終于放心了吧。”

“......”吉栗說，“這也叫活着嗎？”

意識永遠在數據宇宙裡漂浮，沒有時間，生死，情緒等等，現在的她和屍體的最大區别是，她會睜眼。

柯巫：“為什麼不是呢，據我所知很多人都想上傳意識得到永生，為此不惜代價。”

吉栗狠狠搖頭，眼睛半眯：“你不懂，即使你覺醒了，有自我意識了也不會懂的，永生的代價是失去，失去更多的東西來交換。”

柯巫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可你是活着的啊，你還活着。”

她在故意扯些别的話題，吉栗發現了，她手肘用力壓着柯巫，“别扯遠了，我問你的那些問題，你一個都沒回答。”

柯巫被迫壓在數據雲團上，她裝作呼吸不暢咳了咳：“我不知道怎麼說，很複雜。”

柯巫明白吉栗最想知道的是她有沒有在很早之前就覺醒，并且入侵那天協助牧遼他們，從而導緻吉栗隊友的死亡。

如果是的話，吉栗會殺了她嗎？

如果她說不是，吉栗會信嗎？

回答并不是最好的答案，柯巫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情況。

吉栗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她空出一隻手幻化出一把槍，沒進入雲端世界前，幻化隻能通過自身擁有的東西衍生，橙紅色的激光槍被穩穩握在手裡。

槍口對準了柯巫的雙眼，“我最後問一遍，你是什麼時候擁有自我意識的，你可以選擇不說，那就隻能說聲再見了。”

在雲端，吉栗的意識體是人為操作上傳加固的數據，而柯巫是自我覺醒，并且柯巫還有能源作為儲備能量，各方面來說，柯巫能輕而易舉地反抗。

但她沒有。

柯巫和吉栗的力量對抗，緩緩地撐起身體，最後兩人一同站在數據雲層上，柯巫不再裝了，她歪頭略顯嚣張地說：

“你大可以試試，一旦殺死我，關于覺醒雲端的情報，你們能得到的所有情報都隻能到此為止，不會再多了。”

最後幾個字柯巫念得很重，像是在給吉栗劃重點。

吉栗握槍的手沒有抖動半分：“别想迷惑我！”

柯巫往前走了半步，她扶着槍口對準自己額頭，然後攤開雙手，像神一樣包容地說：“那就開槍吧。”

“你以為人類通道真的就那麼隐蔽，你上傳意識有段時間了，這段時間都在來回進出覺醒雲端，真的沒有引起執行隊的注意？”

“他們隻是在等待一個時機，覺醒名單的公布不止是宣戰，也是誘餌。”

“還有啊，吉栗，假如雲端和人類開戰，人類勝率極低，你要不要考慮說服我，利用我當卧底？”

柯巫每說一段話，吉栗的手就微微抖幾分，每句話都是基于目前現狀的分析，到最後，柯巫甚至遇見了雲端和現實開戰。

她說，你要不要利用我當卧底。

怎麼會有人說出這麼直白的背叛的話，這人沒有羞恥心，不，她就是個機器，她哪來的羞恥心！

她也不會愧疚，縱然死再多人她也不會愧疚，她甚至不怕死！

吉栗内心做着艱難的掙紮，盯着柯巫的視線有些飄忽，堅固牆面出現了裂痕。

柯巫沒有回複吉栗的任何疑問，她随便幾句話說的全部是當前可見的危機。

選擇來了。

殺了她，還是留着她為以後做準備。

這答案顯而易見，隻是吉栗還是不甘心，她死死咬着牙，槍口已經産生了偏移，因為手在抖，從她學會拿槍開始，她的手就再沒抖過，可現在，她遲疑了。

柯巫微微挑眉，舉着手後退半步，見吉栗目光兇狠，卻有些恍惚，心想穩了。

後退的步子越來越大，距離越拉越遠，柯巫走到了數據雲團的邊緣，吉栗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沒變，其實她已經動搖了。

柯巫對她笑笑，像得逞了似的，招招手說：“回見。”

吉栗突然驚醒，瞪大眼睛想追上去，而柯巫的身體就從雲層落下，眨眼間登入了覺醒雲端，吉栗茫然地喘息，看着柯巫消失的背影，目光晦澀。

這一幕，似曾相識，她好像在哪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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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醒雲端。

黑霧纏繞着柯巫幻化成黑布将她裹得嚴嚴實實，她速度極快地在雲端飄移，朝着上次和首腦會面的巨型模型人那去。

霍閃剛才就半閃半滅的，他問柯巫：“吉栗女士為什麼想殺了你。”

柯巫在腦域裡說：“我們目的不同，她的背後是人類，要隔絕一切危險。”

霍閃：“可她又放棄殺你。”

柯巫：“這隻是暫時的，也許等我沒有價值了她就不會再猶豫。”

還有一種可能柯巫沒說，但是她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