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
罪奴司中的男子個個蓬頭垢面,雙目無神,在高高的宮牆下遊走,不時無助地拍打着高牆。
大冬天的,衣不蔽體,光着腳丫子,連雙像樣的鞋也沒有。
宋元安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環顧一圈後,她握連書晏的手更緊了。
似是不忍看,她收回了目光。
她與這些罪奴們無親無故,尚且觸景感傷,她愈發擔心連書晏的情緒。
可是進來後,連書晏比方才都要冷靜。
兩人握着手,往罪奴司後面的屋子裡走去。
“殿下要找的是誰?一個孩子?”
罪奴司的看守跟在她的身後,阿谀道:“你要誰說一聲就好了,小的給你帶出來,殿下在外面候着,不必進來,讓這些人污了你的眼。”
宋元安回過頭:“不用,你帶我們去見楚國人就行了。”
……
罪奴司給罪奴供應的炭火是最低劣的黑炭,燃燒時滾滾黑煙,竄出的灰塵嗆得人難受。
本來是連黑炭都沒有的,隻不過今年冬太冷,凍死的人太多了,貴人們要的罪奴湊不上數,沒有辦法,為了讓貴人們滿意,獄卒隻能給他們添置炭火或棉衣。
這批楚國人剛進罪奴司,棉衣一時間給不了那麼多,所以給的炭火才比較多一些。
從宴會裡裡活下來的楚國俘虜此時圍坐一團,角落裡,是被斬斷雙手的老人,他掙紮着想要翻身,發出痛苦地呻吟。
有一個青年捧來一碗水,扶起老人,用手接了些潤在老人的唇上。
少年身體瘦弱,聲音也清細。
看着老人的慘狀,青年落淚道:“父親,喝點水吧。”
裴源即便已經處于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态,昨夜被斬斷雙手後,隻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處纏繞的布帛還在滲着血。
罪奴司裡的罪奴唯一的出路就是美貌,如果長得好看,将來宴會上興許會被貴人們看中,收入府中。
可是裴源年歲已經大了,年老色衰,又斷了一雙手,相當于是一個廢人,誰還會看得上他?
哪怕青年哭着對看守磕破了頭,他們也無動于衷,他們不會給裴源請大夫,也不會施舍他半點藥草,放任他自生自滅。
人命本就輕賤,對于這種沒有價值的人,還不如死了草席一卷拉出去,免得留在這裡浪費口糧。
這裡唯一願意管裴源的,就是稱呼他為“父親”的青年。
青年跪在父親的身邊,啞聲道:“陛下…陛下他跟那個魏國公主走了,或許是這是陛下的計謀,陛下…他也許想到了辦法,他會回來救我們的。”
“阿爹,你再堅持一下。”
裴源看着一臉急切的青年,嘴唇蠕動,想要開口說話,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就在這時候,門開了。
陽光和冷風一起從屋外湧入,穿着名貴狐裘的少女踏進屋中。
宋元安剛進屋子,就被劣質粗炭嗆得劇烈咳嗽起來,捂着鼻子皺緊眉頭。
這裡的動靜立刻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
衆人轉過頭來,驚訝地發現,他們曾經的國君攙着一個病弱的女子,溫柔地拍着她的後背。
“殿下身體不适,還是在外面等我吧。”
“……陛…下?”
青年愣了半秒,随後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連忙朝連書晏飛奔過來,“陛下,救救我爹,我爹快不行了,救救……唔!”
還沒靠近,看守嫌惡地一腳将青年踹開,“滾開,哪來的陛下,咱們大魏的陛下在明堂上,你說話注意點,這位是我們殿下的侍妾,可别喊錯了!”
青年在地上翻滾了兩圈,鼻青臉腫地倒在地上,這一刻,宋元安看清楚了她的臉。
裴望舒。
她居然女扮男裝混在了男俘虜中。
宋元安心中微驚,卻沒有點破。
她伸手不動聲色地支開了看守,給連書晏留下單獨和他們叙舊的時間。
“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
……
裴望舒到底是個體弱女子,被這一腳踹得頭昏眼花,好半天才緩過來。
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連書晏在她身前蹲下,朝她伸出一隻手。
“起來吧。”
裴源的第三個女兒裴望舒,裴三姑娘,在亡國之際,為了能夠照顧年邁的父親,特地女扮男裝,混迹在一幹男俘虜中,與裴源同車,竟然誤打誤撞進了洛陽城罪奴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