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舒看着眼前的男子。
在她的記憶中,連書晏是她的表弟,她父親掌控的傀儡天子,也是她今後命定的夫婿。
他善良、仁慈,心懷慈憫,最重要的是,他自小在裴氏的教導下成長,十分聽外祖家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連書晏此刻給她的感覺,似乎和從前有些不同了。
如果是以前,連書晏知道他們此刻的狀況,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他們。
可現在……
她竟然,在連書晏眼中看到了閃過的一絲決然寒意。
連握住她,扶她起來的手掌,也那樣冰冷。
裴望舒一時噎住了。
同時,屋内的俘虜們也都朝他簇擁了上來,七嘴八舌地道:“陛下,你今天來是來救我們的嗎?”
“你那天能夠跟那個公主走,看他對你好像不錯,你一定能引誘那個公主幫忙,你也能求那個公主帶我們出去的,對不對?”
“陛下,那群魏國人根本就不把我們當成人,你一定要想辦法把我們從這裡弄出去嗎?”
連書晏沉默片刻,卻道:“我不會救你們。”
衆人一愣,裴望舒也不解:“陛下什麼意思?”
“你們喊錯了,”連書晏冷漠地道,“我早就說了,我已經不是你們的陛下,我是魏國的奴隸,是侍奉在魏國五公主身側的男妾,我救不了你們。”
裴望舒不可置信:“不…不是……”
她上前拉住連書晏的衣袖,急得快哭出來了,“你是不是還在記恨那天父親對你做的事?他…他那是一時氣急,擔心你受辱,他年紀大了昏了頭腦!你原諒父親好不好,他到底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舅舅,你救救他!”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她必須得抓緊連書晏,裴源的傷勢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壓低聲音道:“那位公主喜歡你,對不對?你能夠成為她的侍妾,她甚至願意帶你過來看我們,就證明你在她心裡還是有分量的,你去求求她,就讓她給我父親請個大夫,或者給點藥就行了,表弟,算我求求你……”
“還不明白嗎?”
連書晏抽走了衣袖,擲地有聲地道。
他的舅舅,裴源。
從小像傀儡一樣操縱他、打着外戚名号奪走他父親留個他的江山,像防賊一樣防着他的舅舅,霸占了父皇留給他的江山,還霍霍得一團亂麻最後導緻國破家亡的舅舅。
還有這些哀求他救命的親族。
他們隻在乎自己的性命,他們有問過他這兩天來過得怎麼樣嗎?
他們光知道求連書晏,有想過他若是想要把他們都救出去,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嗎?
或許是想過的,不過他們隻關心自己,根本沒有人在乎連書晏怎麼樣。
經曆了太多失望,麻木,脫敏,連書晏已經波瀾不驚。
上一世,他究竟是蠢到了什麼程度,才會一次一次無條件地拼盡全力地為這些人周旋。
為了保住他們的性命,讓他們好過些,一次次犧牲自己的尊嚴,跪地去讨好,阿谀奉承那些魏都的貴族,在痛苦到了極緻的時候,因為擔心連累他們,連死都不敢去死。
甚至不惜以命去逼迫最愛他的人,給他們換取回到故鄉生活的機會。
可笑的是,他們剛回到楚地,絲毫不理會他這個尚在魏國控制下的舊國主的生死,立刻聚集兵馬籌謀複國。
……
連書晏很早之前就認清了一個道理:楚國亡于裴氏。
争權,内鬥,貪腐。
當初在北伐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裴氏害怕主将立功,不惜撤兵,給了魏軍養精蓄銳的機會。
在魏軍浩蕩南下的時候,裴氏負責轉運的大批軍糧不知所蹤,導緻前線潰敗。
亡國并非他這個國君造成,連書晏才不要去承擔國破家亡的全部惡果。
在江山覆滅的盡頭,他承擔了作為一個國君職責。
牽棺獻降,保全黎民百姓的性命,是他作為國君,對這個傾覆的國家,最後的仁慈。
“救不了,不是我不能,是我不想。”
“做人,總要活得自私一些。”連書晏搖着頭,“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我當然要為自己着想,我不想救你們,因為我不想被你們拖累,建康城外,我從魏軍手裡保住你們性命,已經對你們仁至義盡。”
“我今日來這裡,也隻是為帶今月走,至于你們,從今往後,和我再無關系,你們好自為之。”
他這輩子,不會再管他們了。
話罷,連書晏撥開衆人,尋找裴今月的身影。
裴今月一直躲在角落裡,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隻有當連書晏喊出他名字的時候,才擡起頭來。
裴今月是連書晏小舅的兒子,他年紀還那麼小,又失去了父親,連書晏無法用對待旁人的方式來對待他,放任他繼續留在罪奴司,他得帶他離開這個地方。
隻帶裴今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