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镂空雕刻的紫檀木七折屏風後,兩個女子相對而坐,裙裾與絲帛交錯。
“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宋瀾斜靠茶案,用杯蓋邊緣挑着杯中浮沫,“咱們長姐還在,楊皇後也沒有被關進那座金墉城的時候,你還在宮中,沒有出府,那時候的你一頂一的金貴,皇後把你當個神仙一樣供着。”
“記得有一次,你大概三歲還是四歲,宮中小聚,皇後抱着你和别人說話,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茶點轉,幾次伸手去夠,每次都是在差一點碰到的時候被皇後攔住,他管你管得嚴,從來不讓你在外面亂吃東西,連最普通的點心都不可以,我看你的眼神都快哭出來了。”
“我當時覺得你也太可憐了,趁着皇後放下你的時候,偷偷把你帶過來,給你喂了半口桂花糕,你的眼睛登時就亮了,我那時候都驚呆了。”
宋元安聽她說完,笑了笑,“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姐姐為何突然提起?”
宋瀾抿了口茶,微笑着繼續回憶往事:“好像就是從那以後,你就幾乎天天纏着我,你小時候性格還挺冷的,你爹和長姐逗你都不怎麼愛搭理,但每次見到我就要摟着我不給我走,連皇後都覺得奇怪,話說你那時候為什麼總是粘着我不放呢?”
宋瀾的話在耳邊回蕩,宋元安垂眸看着杯中水波蕩漾。
八歲是她人生中的分水嶺,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好像一盞走馬燈,匆忙掠過,浮光掠影,她還能記得其中的大部分畫面,但深究起來時畫面又漸漸變得模糊,好像她在經曆的是另一個人的人生。
“那時候我才多大,這些事哪記得清了……”
她微卷的眼睫毛被杯中浮起的白霧覆蓋,感慨道:“興許是那時候,太寂寞了吧。”
事實上,小孩子的心思連長大後的自己也猜不透。
宋元安隻能大概揣摩着自己當時的心境,大概是宮中的孩子少,所以在深宮中長大的小孩子都很孤單。
宋元安的長姐比她年長十歲,而宋瀾隻比她大兩歲。
宋瀾是她能在宮中找到的為數不多年齡相仿的同伴,所以她打小就愛屁颠屁颠地跟着宋瀾跑,心甘情願地當個跟屁蟲。
宋元安心想,一切因果都是有迹可循,所以現在她為宋瀾鞍前馬後,小時候就埋下了種因。
這些年來,洛陽城人人都知道五皇女和宋瀾走得近,她們二人關系确實挺好的,雖然這種“好”摻雜了不少利益。
宋元安看着深居簡出不問世事,對朝局若即若離,實際上她的立場比誰都鮮明。
當初宋元安剛出宮立府,朝中有些心懷鬼胎的世家欺辱她年幼體弱,又失去父族庇佑,合謀想要對她下手,吞下楊皇後留給她的私産。
女帝忙于政務,對孩子們有所疏忽,反倒是來探望宋元安的宋瀾第一時間發現了端倪,她拉着宋元安到女帝面前告狀,并且借助父親的勢力替宋元安狠狠懲戒了那些人,出了口氣,才讓宋元安在洛陽城站穩腳跟。
從那時候開始,宋元安就站在宋瀾身邊,後來宋瀾想要奪嫡,她就做宋瀾的謀士,給她出陰招損計,不時配合她造勢生事。
而相應的,宋瀾也要用她的羽翼,為她提供庇護。
宋元安了解宋瀾,宋瀾冒着大雪來找她,當然不會隻是為了拉家常。
宋瀾把鬓邊的玉蘭花摘下來,放在手掌心把玩,“你五歲那年,鬧着說要上學堂,皇後殿下似乎才終于意識到你需要玩伴,給你選定夫子的同時,所以特地為你選了二位伴讀。”
她眯了眯眼睛,撥開一片花瓣,散在玉色的茶水中,“楊皇後可真是好眼光,随手選的那二位,如今竟都成了洛陽城裡最負有盛名的公子。”
當年,宋元安啟蒙學習時,皇後替宋元安在世家中選拔名師,還給她兩位年齡相仿的伴讀。
因為擔心一流世家的孩子養得驕縱,不能遷就宋元安,所以楊皇後她的伴讀都是從一些二三流的世家中選人。
世家中有兩個孩子被選了上來,一個是陳家公子陳清蘅,另一位就是荀莘。
宋元安沉默不語。
如今洛陽城名聲顯赫的世家公子,當初也不過隻是洛陽城的中等家族的孩童,隻配當宋元安的陪襯。
“荀家那位公子曾和你同窗學習,也算青梅竹馬,你當年對他不是還挺好的嗎?”
宋瀾的目光落在了宋元安身上,“如果你去勸荀公子,他也許會聽你的話。”
宋元安明白宋瀾的意思,她想要讓自己出面,借助當年的同窗之情去勸服荀莘。
“為何突然這麼着急,”她皺了皺眉頭,“不是說了,最近先把聯姻的事情放一放,母皇那邊……”
“不能等了。”
宋瀾冷冰冰地打斷她的話,“消息是我特地傳給廷尉司的,你肯定看到了。”
廷尉司,現如今被被女帝交由宋元安掌管。
她盯着宋元安的眼睛,捏着杯子的手逐漸收攏,“三姐有孕了。”
“你冷靜些,”宋元安道:“是男是女還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