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荀莘猛地咬牙。
宋元安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當然知道他家裡的情況。
毋容置疑,荀莘他爹,荀氏一族的主君就是個虛榮的男子,出身小門小戶卻頗愛炫耀,死要面子,愛排場。
荀氏在颍川坐擁良田百畝,雖也算富庶人家,可是比起京城的大族還是相形見绌。但荀主君穿的衣服戴的首飾必須要最好的,每旬都要去洛陽城最好的酒樓裡請客吃飯,他母親的俸祿才發下來就幾乎全被他父親花完,一分不剩。
當初荀莘入選成為宋元安的伴讀,他爹甚至要荀莘開口去問宋元安要賞賜補貼家用,或者接近皇後和皇長女,替他爹母家那邊的表哥表姐們讨官,這讓小小年紀的荀莘曾經在宋元安面前很是自卑。
荀莘對親爹的感情一直很複雜,一邊是嫌棄他的作風,但一邊又不得不承認親爹對他的好。
荀莘的娘親生他的時候傷了身體,所以他娘一直不喜歡他,隻有他爹疼愛他。
小時候,他爹是唯一支持他習武的人,荀莘最初被征為宮門尉,也是他爹當了首飾,又節衣縮食幾個月賄賂内庭官員給他疏通關系。
在這種複雜的情感交織下,他爹一直是他的軟肋之一。
這些天荀主君被高高捧起,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每天笑得合不攏嘴,要是要他回到以前那些掰着銀子買首飾的日子,他肯定很難捱。
荀莘沒想到,有朝一日宋元安會用他爹來攻擊他。
他捏着拳頭,指甲快要陷進肉裡,“你不該說這些話,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厭别人談論起我爹。”
宋元安心想,有這回事嗎?
既然他不喜歡,那宋元安就繞開這個話題,“二姐早已有了謝氏,三姐也與淮南庾氏成婚,各自有了世家支持,隻有四姐尚未有夫婿,她此刻是最需要荀氏的,你們此刻投向她,雪中送炭,今後她定然對你們禮遇有加。”
“她與荀氏結合,可保荀氏一族門楣長盛不衰,這還不算是好處嗎?”
聽到這裡,荀莘幾乎搖頭自嘲般笑道,“可笑,可笑,用你的話說,我們一家沒了宋瀾還不行了?”
荀莘突然想起什麼,忽然又問道:“你也沒娶夫,不是嗎?如果是你……”
“荀公子。”
宋元安打斷他的話,她站起身,看向天邊悠悠白雲,伸手擁着如白雲般柔軟的棉絨衣,陽光很燦爛,但落在她掌心一片冰冷。
大病初愈後的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暖意,“我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這又是何必呢?”
這話說得不錯,宋元安八歲那年,禦醫就已經診斷說她活不過十五歲。
她今年已經十六歲,按照小時候的說法活到這個年紀,都該燒香拜佛了,以後五年,十年,她是否還能在這個世界上都未有定數。
而且,為了避嫌,她就算娶夫,也不可能娶世家公子。
荀莘眼中的光顯而易見地落了下去,他凝視着宋元安,搖頭道:“你剛剛說的是給荀氏的好處,那我呢?有為我考慮過嗎?四公主想娶的根本是我,她要的隻是一個荀公子的皮囊,裝在這個皮囊裡的,是誰都行!我嫁過去,就不會痛苦嗎?”
宋元安歎氣。
“荀公子,我剛才已經說過,你不能代表荀家做決定,包括你的嫁娶之事,”宋元安走到廂房一側,輕輕地敲了敲,“把屏風打開吧。”
木闆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侍從們一點一點将隔闆折疊起來,荀莘這才察覺,這原來不是一堵牆,而是一扇七疊屏風,隻不過屏風太厚,讓人誤以為房間隻有那麼大。
屏風打開後,露出了包廂另一側。
慕白正與一個身着青衣,手握紫羽扇的女子對坐。她眉目柔和,身為武将的她,溫文儒雅,舉止投足間,盡是文人的風雅之氣。
荀家家主,荀蕙。
荀莘愣住了:“長姐?”
“抱歉,沒有事先告知荀公子,在把拜貼送給荀公子時,我擔心荀大人不放心,于是順手把她也請了出來。”
宋元安颔首朝荀蕙示意:“荀大人,方才我說的話,都聽見了嗎?”
荀蕙抿唇微笑,“五殿下真是好本事,幾句話的工夫,竟然将我這好弟弟吓唬住了。”
“大人不好好考慮一下嗎?”宋元安走向荀蕙,她的書案上,杯盞壓着素白的卷軸,“我們的誠意可是給足了,今日送到荀大人面前的,隻是個見面禮。”
“荀恬這個人,仗着荀氏長老們的喜愛,一直在給大人添亂,甚至圖謀家主之位,荀大人看在長老的面上不願将此事鬧大,一忍再忍,可她卻得寸進尺,不知得知她意外墜馬落崖而死,荀大人高興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