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荔荔仍處于震驚中,神情恍惚,去廚房找不鏽鋼茶壺,待回到客廳,看見三個男人正在圍觀一物:
“兩條杠!”
老艾壓低聲音,“上個月測不出來,今天早起,我哄着二妮測了三次,總算測出來了。”
“哈哈,是兩道杠。”錢斌愉快推測,“二妮終于又懷上了!頭胎女兒,二胎應該會是兒子。”
老艾興奮透露:“前幾天我做夢,夢見山神托夢顯靈,說艾家會有後的。”
山羊胡男子眯着眼睛,檢查驗孕棒,“是兩條杠,但一深一淺,這、這……”
“先生,怎麼說?”老艾緊張屏住呼吸。
“這一深一淺,可能是因為剛懷上,也可能——”山羊胡男子措辭謹慎,“即使是上個月懷的,月份也小。建議繼續觀察,多測幾次。”
艾荔荔重新沏茶,“爸,那是什麼東西?”
“小姑娘,莫看見什麼東西就打聽!這你不該問。”
老艾把驗孕棒揣進兜裡,小聲問:“等滿四個月,直接去您的診所?”
山羊胡男子小聲答:“唔。四個月才能看出性别,B超照早了白費錢。先養胎吧,她超重了,得控制飲食,肥胖影響健康。”
老艾和錢斌恭恭敬敬,無不遵從。
艾荔荔腦袋裡像灌了漿糊,茫然呆站,脫口問:“原來還不知道性别呀?那你們為什麼說是弟弟?可能是妹妹。”
“少瞎說!”
老艾勃然大怒,黑着臉呵斥女兒,“誰問你話了?大人聊天,小孩不準插嘴。”
“烏鴉嘴,呸呸呸。”錢斌亦不悅,“山神給你爸托夢了,說會有後,當然是男胎了。”
山神托夢?荒謬。艾荔荔迷茫掃視一圈,神智回籠,開始感覺不對勁,問父親:“爸,你天天說自己六十歲、老了、一身病、幹不動活、經濟困難、掏不出學費——那你怎麼能有精力和金錢撫養二胎?”
老艾不由得尴尬,“走一步看一步,為了香火、為了将來你有娘家可依靠,爸累死也值得。”
作為父親,對女兒的求學夢百般貶低阻攔,卻甘願為尚未出生的二胎“累死”?“累死也值得”?兩相對比,艾荔荔心寒,沉默傷神。
“怕什麼?有舅舅在。”錢斌豪邁表示:“我四十多歲,比你爸年輕,能幫多少是多少!”
“阿斌,這些年來,幸虧有你。”老艾感激添茶。
“自己人,客氣啥。”錢斌感慨道:“當年二妮出嫁,我總擔心你嫌棄老婆瘋傻,會偷偷折磨她,後來看她穿得幹幹淨淨、吃得白白胖胖,我才放下心。希望二妮生個兒子,錢家也就對得起艾家了。”
艾荔荔越發清醒,内心越發擔憂,提醒道:“我媽媽除了智力殘疾,還患有精神分裂症,而且都四十二歲了,萬一生下不健康的孩子,豈不糟糕?”
“閉嘴!”老艾拉下臉,推搡女兒,“出去,收蛋去。”
“唉喲,烏鴉嘴,盡說些掃興的、不吉利的話。”錢斌食指警告點了點外甥女。
“我說的是事實。”
“你媽媽好幾年沒犯病了。”
“那是因為服藥控制了,精神分裂是不可治愈的。”
“藥啊?”錢斌語氣遲疑,“停幾個月,沒關系吧。她能生下健康聰明的女兒,就也能生一個健康聰明的兒子。”
老艾斥責女兒,“王先生是老中醫世家傳人,他沒否定,你一個黃毛丫頭,難道比先生懂得多?趕緊滾出去,撿雞蛋去,礙事!”
“爸——”
艾荔荔被父親推出客廳、推出大門,努力勸說時,大門關閉了。
“汪汪汪~”兩隻狗從果園跑出來,奔向小主人。
她被嫌棄驅逐,煩躁抓了抓頭發,整理思緒,挎着竹筐走進果園,心不在焉從各個蛋窩裡撿拾雞蛋。
片刻後,手機鈴聲響起。
她精神一振,立即放下蛋筐,接通電話,“老師!”
“荔荔,到家了嗎?”電話那頭是她的初一班主任,周蘭。
“到了到了。”艾荔荔歉意道:“發生了一些事,忙得忘記告訴老師了。”
“發生什麼事了?”周蘭扶了扶黑框眼鏡,把教案摞好,垛了垛整齊。
艾荔荔靠坐果樹,簡要告知意外撞人與母親二胎兩件事。
“雖然說那位韓老師是受到驚吓突然跑到路上,但你八成也是走神了,疏于觀察。”周蘭摘下眼鏡,按壓太陽穴,“對不對?”
“嗯。我一想到明天開學,就忍不住犯愁,注意力分散了。”
“吃一塹,長一智,今後開車要謹慎。”
周蘭詫異說:“你媽媽年過四十,還懷二胎?以她的情況,照我說,風險不小。”
“我剛才也這麼說。”艾荔荔對尊敬信賴的恩師吐槽,傷心憤懑,“可我爸、我舅罵我是烏鴉嘴,把我趕出來了。”
“老師總算明白了你爸強烈要求你辍學的原因。”
周蘭慢條斯理,含笑說:“見過你爸幾次,為人客氣熱情,年年給我送荔枝、雞蛋、蜂蜜,大包大包的土特産,非要送,收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突然變得有敵意,強烈反對我支持你的學業,果然是有隐情的。”
“對不起,我爸——”
“他是他,你是你。老師沒生氣。”
周蘭沉吟思考,詢問得意學生:“那,你還想讀高中嗎?或者決定辍學照顧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