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見煦死了。
收到這個噩耗的時候,施願正喝得半醉,在酒吧裡和新交的男朋友大開派對。
吊在天花闆上的旋轉燈球由藍變紅的間隙,她臉上漾着迷離的弧度,沖亮起的屏幕那頭喂了一聲。
堪堪幾秒,再等到燈球從紅變藍,那笑意僵凝在唇畔,她一瞬間找不到支撐點的身體,緊跟在墜落的手機後,直直軟倒在了地上。
“……怎麼會這樣?”
整整五天。
從趕往醫院,見到黎見煦躺在白布下的破碎屍體,到黎家大宅挂白布置起靈堂,再到于烈火中化作幾抔骨灰的黎見煦,在他早就選好的墓地下葬,施願都在重複同樣的一句話。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正當盛年,五十不到,跺跺腳整個赫海市都要抖三抖的黎見煦,會落得個在出差歸來的路上發生車禍,被貨車上砸落的鋼筋貫穿胸膛不治身亡的下場。
凍得冰涼的手指半蜷在黑色大衣的袖口之中,施願站在黎家所有直系親屬的末尾,又在心中詢問了自己一遍老天奪走黎見煦生命的原因,才擡起充滿疲倦的面孔,望向四周。
身後是冬日呼嘯而過的凜冽寒風,眼前是被深黑衣裝包裹的烏壓壓人牆。
有持續的哽咽和抽氣聲于人群中響起。
施願并不清楚此刻在為黎見煦哭泣的人是誰,但當她把目光轉向這支隊伍的頂端,卻見黎見煦留下來的三個兒子僅僅沉默站在原地,不像是身處葬禮,更像是在參加就職會議。
這種詭異卻處在黎家既定規則之内的場景,令得施願情緒中的哀傷一下子被沖散了大半,她來不及裝作若無其事轉過眼睛,就被立于第一位的黎家長子黎向衡叫去獻花緻禮。
施願在黎家寄住了十年,盡管本身沒有血緣親屬關系,但由于黎見煦的寵愛和偏疼,她排在最後,也作為一份子将代表哀思的白菊放在黎見煦的碑前時,并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随着花束的落地,施願的淚水仿佛及時的雨水般悄然落了下來。
她維持着彎腰的姿勢許久,起身之際,恰好與照片中依舊風度翩翩的黎見煦對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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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葬禮的第二日,作為黎見煦生前最信任的下屬,同時也擔任着黎氏集團法律顧問職位的何律師,特地選了早晨七點不耽誤上班的時間,将共住在黎家大宅的四人叫到了客廳。
施願所在房間的樓層最高,于是從電梯裡出來的她又變成了吊車尾的那個人。
獺兔毛拖鞋踩在錦毯鋪就的大理石磚上無聲無息,施願用雙手攏住下半張臉小小打了個哈欠,再擡頭,眼尾堆積的少許生理淚水,将她素白的憔悴面孔點綴出難言的動人和可憐。
就算脾氣性格差到沒眼看,可單論這張臉,真是最挑剔的藝術家來了都挑不出錯。
靜默之中,不知是誰的心底發出了一聲歎息。
而施願不曾注意他人的念頭和随之呈現的細微表情變化,她的目光落在坐在沙發的四人之上,權衡一番後,她走向前坐在了同自己關系尚算親近的黎家次子黎晗影旁邊。
她裹緊身上的睡衣,和黎晗影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望向坐在單人沙發上的何律師。
意識到即将發生什麼,她幾日以來一直沉墜的心髒倏忽懸了起來。
“好,既然大小姐也到了,那我們正式開始今天的内容。”
何律師清了清嗓子,打破無人出聲的凝肅氣氛,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對于黎見煦先生的不幸離世,我表示很遺憾,也希望三位少爺和大小姐節哀順變。”
這隻是一句客氣的鋪墊。
節不節哀,黎見煦的死亡已成定局,他們都要順應改變。
果然,鋪墊草草結束,何律師立刻進入了重點:“但難過歸難過,黎先生已逝,黎氏集團仍然要照常運作,根據黎先生生前立下的遺囑指示,我也要對他名下的集團股權、房屋土地、字畫古董等一系列遺産,做出切合法律法規的分配安排。”
“黎先生手上持有的黎氏集團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其中百分之五十平均贈予長子黎向衡先生和次子黎晗影先生,各得百分之二十五。另外百分之十,則贈予三子黎聞烈先生……”
涉及遺産分配,施願也顧不得接着為黎見煦的死傷心。
畢竟她能夠住在黎家,且以大小姐的身份自居十年,皆源于黎見煦的寵愛。如今黎見煦不在了,剩下的三個性格迥異的兒子,可不見得會如黎見煦一般繼續對她保持縱容。
所以,能拿到多少遺産,直接影響着施願餘後人生的地位和生活質量。
何律師花費了足足十分鐘,才将分配給黎家三兄弟的财産名錄宣讀完畢,不出施願所料,她的那位弟弟——母親身份不明,從小地位尴尬的非婚生子黎聞烈得到了最少的東西。
施願一向不喜歡黎聞烈,隻因對方性格乖張,和她相處了十年都沒有看順眼的時候,可聽到黎見煦留在遺囑上的直白而殘酷的安排,她的瞳孔中也禁不住生出幾分同情的微光。
然而同情不了多久,何律師口中遺産受贈者的名字,就換成了她的。
“大小姐。”
“根據黎見煦先生的遺囑指示,您能夠得到的财産部分——”
……
聽到結果後,當夜,礙于他人目光無法出門買醉的施願去酒窖選了瓶二十萬的紅酒。
她用開酒器粗魯旋出紅酒的木塞,拎着它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給閨蜜許沁月打電話。
“你說黎叔叔怎麼能夠這麼對我?”
“就一套房子和五千萬,他的兒子們卻能拿到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