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局話音剛落,身邊的符葉就陡然加速。似綠似藍的寬袖長袍被風托起,如風中翩翩起舞的藍色蝴蝶,綴滿褶皺的裙擺綻開,美麗妖冶的同時,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危機——當你被隊友超越的那一刻,就是危機降臨之時。
李局打起寒顫。
*
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1]
不出意外,今晚這狀況就是上任山神符越曾說過的“鬼打牆”。符葉久居深山,極難與鬼魂打交道,此時陷入僵局卻束手無策,暗惱當時不認真聽符越的教導。
總不能剛醒來就死在這裡吧?
雨幕中,入城高速堵塞的燈光暈成彩色河流,在符葉晃動的視線中緩緩流淌。
一縷淺灰霧氣似有似無纏繞符葉的腰,察覺滞澀,她立刻戒備轉身,卻驚愕睜大眼睛。來路的盡頭,有人身着青袍負手而立,笑意盈盈,與她記憶中溫潤書生模樣的符越别無二緻。
視線相撞,符越朝她招招手。
開什麼玩笑?
此時的符越都不知道投胎幾個輪回,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符葉咬牙切齒移開視線,無視愈發濃重的霧氣,腳下生風。
收費站,鐵皮焦黑。
一顆人頭以長發做繩,懸挂在後門玻璃内,沿着脖頸截斷面,血迹蜿蜒成河。遠遠瞧見人影,人頭立刻呼喚起背對着她的無頭身體。
“還打瞌睡,有人來啦!”
“被經理發現又要找麻煩。”
姿勢慵懶,癱坐在椅子中的無頭身體騰地一顫,好似經理兩字是鬧鐘。
脊背挺直的同時,枯瘦手指摸索熒光黃的外套,撫平衣服,系好紐扣,下意識摸頭卻摸空,她還怔愣半晌。
人頭清嗓,提起嘴角:“咳咳,你好,歡迎...歡迎來...什麼來着?”
面帶疑惑的頭被細柴似的手指捧起,端到脖頸上,恰好瞧見“微笑相迎,溫暖臨江”的标語。
“哦,對。”她坐回椅子,待青色的身影接近時努力扯起嘴角。
“你好,歡迎來到入城站!”正常流程下,她會在操作後将通行卡還給對方,然後微笑附贈,“請拿好,再見!”
但今天這位行人顯然沒有素質,她僅是用寒霜似的視線掃一眼收費站,就雙手撐着杆,輕巧翻越。
人頭的嘴角垮下來。
身體慢吞吞将人頭系回後門,打手勢與她交流,人頭皺眉:“她很明顯沒辦ETC啊!”
身體:[手勢]
人頭歎氣:“算啦,追也追不上,再說這收費亭不能離開人,找誰頂班啊?”
符葉本以為,到達高速就能離開這鬼魅橫行的區域。但雙腳踏上高速路面的一瞬,淺灰霧氣如潮水般湧來,海浪滔滔不絕,席卷着無數的手臂與殘念,讓她瞬間生出不悅之感。
沒完沒了。
煙霧似是遊紗,環繞着符葉湧動。她瞪眼瞧半晌,在猙獰嚎叫的千百張鬼臉中分辨出一道柔和的嗓音,純淨清澈,如夜晚的低低絮語。
“你有在意的人嗎?”那聲音忽遠忽近,又突然清晰,貼近她的耳廓,氣息攜帶着冷冷鐵鏽味,“你的心裡,有沒有重要的人?”
符葉側目,看頰邊的灰霧。
“不要裝神弄鬼。”
對方回應一聲輕笑,似是嘲笑她的嘴硬,随之而來的是煙霧四散。
踩在柏油路的腳底滾燙,仿佛她站在這裡許久。符葉迷茫瞧向天際,那裡驕陽似火,光線刺眼,被烤過的每一寸皮膚都微微麻癢,正是熾熱的午後。
廢車破爛不堪,如失去生命力再無重塑可能的頹廢屍體,堆疊交錯,零件散落折射光芒,鋪滿高速路面。
如此頹唐的場景,被高溫扭曲。
符葉姿勢古怪地用衣袖抹掉額角滲出的汗,正想開口問給她看這景象有何用意,她的手就緊緊攥起,戒備盯着前方。
遠遠的,一輛隻剩框架的公交車橫沖直撞,路障并沒影響它的速度,反而叫它燃起鬥志。在刺耳的剮蹭聲中搖頭擺尾,硬生生擠出一條路,橫亘在符葉眼前。
“嘭——”
車門在悶響中彈開,随之飛出來的,是一道眼熟無比的身影。面色如沉靜湖水般的女人即使被踢出來,狼狽無比,也神情不改。
反倒是符葉因為瞧見另一個自己,有些新奇地挑挑眉。
假符葉绾頭發的雕花簪子摔落,翻折到她的手邊。檀木溫潤,花樣并不繁複,花朵僅在簪子的末端盛開。
符葉的視線凝在那簪子上,心髒被捏緊,隐隐發覺到什麼。
果然,下一秒。
邁下來的青年如她記憶中鮮活,穿着在她看來怪模怪樣的寬松運動衫,個子高挑卻不壯碩,挺拔清瘦,俊秀出挑。
随着他的手勢,細細鍊條如蛇般纏繞蜷縮在地的假符葉,捆得結結實實。
她捂着腹部面色如紙,神情哀怨:“你忍心殺我嗎?”
甚至沒有回答,藍色焰火自纏繞的鍊條中熊熊燃起,溫度高得将周遭空氣都點燃幾分。假符葉認命,緩緩合眼。
骨節分明的手指去撿地上的雕花簪子,卻摸空,他并不意外地撚撚指尖灰塵,歎氣轉身,迎上觀望許久的符葉涼飕飕的眼神,愣在原地。
符葉微抿嘴唇,就連他右眼下的小小淚痣——那顆帶着體溫的,她親吻過無數次的淚痣,依舊點綴着眼尾,給他冷冽的神情添了一絲溫柔。
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喻觀寒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
視線相撞,喻觀寒率先移開眼睛,低垂的眉眼瞧她的手铐。随後二話不說邁上前,将頗感意外的符葉攔腰抱起,一同踏上生鏽斑駁的公交車,輕松得像是撈起一捧溪水。
車門在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中合上。
公交啟動,熱風拂過。兩個人的聲音重疊,糾糾纏纏。
“放我下來。”\“怎麼受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