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煙山的夏季在第二年如約而至,風拂過,樹影婆娑,沙沙聲悅耳。美則美矣,符葉卻沒體會到哪裡特殊,才使得符越念念不忘總是挂懷,想來特殊的并不是郁郁蔥蔥之夏。
符葉答道:“沒有含義,随便起的。”
“我的名字也是。”趙子涵給符葉指方向,示意她往斜上方爬,“我呀,本來叫灰灰,後來去換身份證,妖管局管這件事的漂亮美女突然說我的名字不正規,不像人類有名有姓。”
“我又實在想不出合适的名字,于是用妖管局的起名軟件随機起的,付費九塊九。”
新證件拿到手,她才知道子涵正是當年的熱門名字,依照妖管局的制度,想改名字又要等二十年,不免失落。
“等會兒會有隻兔子從你腳邊竄過去,你别吓到。”
趙子涵的話音剛落,符葉低頭就瞧見腳邊飛過去一道白影。這還沒完,驚慌失措逃命的兔子身後,還跟着灰影,正全神貫注追逐獵物,銀灰色毛發被梳理出風的痕迹,迅捷矯健。
泥團子似的小狼崽褪去稚氣,體型勻稱,四肢修長,蓬松的尾巴低垂。
符葉還在驚奇灰灰的成長,趙子涵卻沒分給灰灰半點眼神,反而瞧向某個草木稀疏的土坡,眼含期待。
三兩下跳進兔子洞的白影不見蹤迹,灰灰的速度太快,不好刹車,兩隻前爪炸成花才勉勉強強在洞口穩住身形,驚起一片塵土。
獵物滑手,它氣得龇牙咧嘴,吭哧吭哧刨土。随後微翹的鼻尖動動,在圓月下昂起頭顱。
“嗷嗚——”狼嘯悠遠空靈,召喚着同伴。
很快,一隻通體白色,長毛末端些許泛黃的狼從光秃秃山坡處跳下,小步踮着,湊近灰灰時還谄媚地甩甩尾巴。
符葉莫名覺得這隻狼的毛色眼熟。
合作獵到兔子,灰灰叼着食物到背風處大快朵頤。白狼也不争搶,四爪伏地,将嘴筒子杵到雜草裡玩,被草葉的毛茸茸邊緣戳到,癢得小小打噴嚏。
“真笨。”
可明明是在罵白狼笨,趙子涵的眼眶卻濕漉漉,盛滿夏季的雨。
這場綿延無盡的雨中,兩隻狼在深山中恣意奔跑,合作捕獵,灰灰總是要多争搶些,吃飽了兩隻毛團就依偎着取暖,在山洞裡等雨停。
符葉伸手接洞外滴滴答答的雨,回身問:“你的朋友...這隻白狼成妖了嗎?”
“嗯,我們倆都不是天賦異禀的妖怪,相比未開智的動物,也隻是腦袋靈光些,花費很長時間才化形。”
“小白這個笨蛋,比我晚了三十年呢!”
“他叫小白?”
“準确來說叫趙玫瑰。”趙子涵笑容洋溢,“他最開始叫小白,後來還是妖管局整改嘛,要求妖怪的名字必須看起來正常些。所以随我姓,改名叫趙玫瑰,肉絲,多洋氣啊。”
符葉倒不清楚這名字洋氣與否,隻是很快她就發現為何覺得白狼眼熟,因為趙子涵的記憶中時間流速飛快,眨眼間便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穿着入城高速制服的趙子涵年輕稚嫩,視線觸及遠處鐵絲網,那裡正有隻毛茸茸的白狼佝偻着跑遠,尾巴緊緊夾着,做賊心虛似的,她溫和燦爛的微笑頓時挂不住。
她住在單位的宿舍,玫瑰依舊住在齊山鎮,隻有假期才能見面。銀發瘦高的男孩因為被訓斥,委委屈屈地将胳膊伸直,趴在桌上。
符葉認真湊上去瞧,真的是“帥哥”。
趙子涵氣得上去揪他的耳朵:“說多少遍才記得呀!随地變原形罰款一萬,被妖管局抓到是要罰款的,巨款!”
“那我不被抓到就好了嘛。”
“說得容易,我們經理說,以後日子好起來,到處都是攝像頭,邊邊角角都不放過。你前一秒變原形,下一秒就被抓到。”
“哼。”小白滿不在乎,“經理說,經理說,人類說什麼你都信。”
他昂起下巴,很驕傲似的:“人類也沒那麼聰明,前段時間我回山裡,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人,他們根本認不出我來,叫我...叫我薩摩耶。”
趙子涵氣得伸出手指:“我問你,如果你被罰,你拿得出一萬塊嗎?”
小白眼珠瞧瞧這,又瞧瞧那,被趙子涵強硬地捧起臉四目相對後,嘟囔着問:“咱們不能回到山裡嗎?我不喜歡待在全是人的地方。”
“沒辦法回去的。”
現今的妖怪都受統一管理,建檔時妖管局宣講過:化形為妖的那一刻,就脫離了動物的行列。妖怪既非人類,也不再是動物,想要全新的栖息之地已不可能。最優解就是融進人群裡,不被當做異類。
“你别再固執了,好不好?”
“我沒有固執,我隻是...”說到這,他白淨的臉龐閃過一絲紅暈,“我很想你,很想見見你,你穿着樹皮似的大黃衣服也很好看。”
趙子涵噗呲一聲被逗樂:“那你下次用人類的樣子來見我。”
舞台中央,年輕妖怪的愛情萌芽正悄然生長。穿着黑西裝的趙子涵則像是誤入舞台無所适從的旅人,孤零零縮在角落,神情恍惚地望着曾在自己身上上演的愛情橋段。
良久,她用手捂住臉,滾燙的淚水透過指縫,在水泥地闆開出朵朵梅花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