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葉将抹布投進水盆,揉搓灰塵洇濕的污漬,像是要把自己心中的雜亂念頭洗去,手指越來越用力。
其實她看見了,幾個月前,喻觀寒在山腳下和一個婦人笑談,那人腿邊還有個孩子,仰頭瞧見母親的指引,就張開雙臂抱住了喻觀寒,分外親昵的模樣。
喻觀寒滿臉的慈愛與喜歡,蹲着與那孩子講話。樹幹上蹲着的符葉随手扯下樹葉,焦躁揉搓。
待對面的婦人用衣袖抹眼淚,喻觀寒像是對待孩子那樣,揉揉她的發髻。看她破涕為笑的模樣,他反倒不厚道笑起來。
符葉輕輕哼一聲,轉身離去,隻剩下脈絡的殘葉幽幽墜落。
如此喜愛孩子的人,定是對現在的生活不滿。
面色蒼白的喻觀寒幾個時辰後才回來,面對符葉的質問,他張張嘴,難掩神色裡的落寞與悲愁,随着他緩緩呼氣,整個人的背都佝偻幾度。
“我沒事,放心。”
“我在問你去哪兒了,是不是你妹妹有事?”
他表情疲憊擡擡手,示意自己不想多說。
讓符葉更加惱火的是,接下來的時間他總是神色郁郁,滿腹心事,又不肯提及半分,甚至不再體貼。
他們許久沒有坐在一起吃飯,因為喻觀寒隻做自己的那份,也不再開口邀請她。
符葉做菜沒有手藝可言,煮熟就算能吃,若不是為了喻觀寒的觀感,她甚至是想生吃的。
也許該修補感情。
符葉自食其力,擺弄不順手的鍋鏟,将賣相并不好看的魚端到餐桌。沒曾想喻觀寒的視線觸及到魚,就反應極大。
他啪的将筷子放下,憤恨将魚拂到地上,不住喘氣。
“你幹什麼。”
喻觀寒這才回過神來,瞧她一眼,蹲下身去收拾,不顧手髒,徒手去抓,将本就開膛破肚後又被鍋鏟亂戳的魚捏成碎肉。
魚骨紮進手心,鮮血直流。
“别吃。”
“千萬别吃...”
“别吃...的魚,咳咳,千萬記住。”
符葉莫名其妙。
“你到底想說什麼?”
“符葉,你不會覺得餓,以後也不必跟我一起吃飯。”
到底是誰努力培養她吃飯的習慣呀?符葉抱起胳膊,滿腔怒氣。
“你後悔了,對嗎?”
“你更向往山下的生活。”
“下山?”喻觀寒眨眨眼,倒是真的聽進去似的,“對呀,我能下山,我應該...”
符葉拂袖離去,即使深夜也緊緊裹着被子背對喻觀寒。聽他遲緩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床邊,符葉豎起耳朵,等待他像以前鬧别扭那樣,輕聲細語地哄她。
可久久無聲。
她氣憤翻身,與沉默伫立的喻觀寒用視線交鋒,喻觀寒幾乎是立刻落敗,神情落寞。
“回你的神像裡睡吧。”
“什麼?”
“回你的神像裡睡吧。”執拗抱着被子的模樣像是符葉不離開,他就準備站在那裡一夜似的。
“你讨厭我到這種程度?”
符葉伸手将他拽倒,瞧喻觀寒避之不及的掙紮模樣怒上心頭,幹脆拆開他的發帶,轉而一圈圈纏緊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将他綁在床頭。
喻觀寒的面色由紅轉白。
從不知所措的驚慌到哀求,眼底隐隐滲出淚意,可憐又沉浸在痛苦中的模樣讓符葉心軟,她俯身輕輕親他的臉頰。
難得态度軟和:“你總是這樣,有什麼想法都悶在心裡,我又看不懂,你說出來我才好明白。”
她撫摸喻觀寒潮濕的臉頰,為他拂去滾燙的淚水。突然指尖頓在原地,四下寂靜,她終于聽清楚喻觀寒一直在念叨些什麼。
他說:“離我遠點,别碰我。”
符葉抿抿嘴,伸手把纏繞的發帶解開,克制住沒去幫他揉勒痕,将心底湧起的酸澀壓制下去,冷硬開口:“明天你就走吧。”
“我也沒有強留你,如此讨厭我,何必留在橫煙山。”
喻觀寒獨自坐在床邊,眼神放空,呆呆地攥着手腕不講話,如沉默的雕像。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沒看見喻觀寒的身影。導緻他留下的東西在符葉眼裡分外礙眼,暗罵他呆,說走就走,連行李都不收拾。
即使不值錢,那也是五年來點滴攢下來的,他竟然毫不猶豫全部舍棄。人類的真心總是這樣,在有所求時澄澈透明,又在不耐煩時涼薄無邊。
後山的狼嘯銳利。
即使是這時,她仍害怕喻觀寒被猛獸所傷,連忙放下手中的灰衣,直奔後山。
她瞧一眼空蕩蕩的小紅洞穴,正要趕往其它地方,急匆匆的腳步就停住,視線被生生拽回洞穴深處。
左耳缺失的狼蜷縮在最深處,洞穴上還有血痕,顯然它是被人大力砸在牆壁,血液噴濺後,又無力掉落在地的。
原本蓬松的尾巴僵硬,觸感冷冰冰,已死去多時。
找到喻觀寒的一刻,她内心自嘲,以為自己能有什麼不同,到最後卻發現沒什麼不一樣,被人類騙得團團轉罷了。
*
“你真的認為,我是被你殺死的嗎?”喻觀寒轉轉水杯,苦澀開口,“我是被想要長生的貪欲殺死的。”
“那蒙面人與我說,他有長生之法。”
“意識到被騙,我卻沒回頭路能走。即使你那天沒找到我,我也還是會死的,是我自己選的結局。”
“長生之法?”符葉納悶,“這跟小紅的妖芯有什麼關系?”
喻觀寒嚴肅:“這就是那人說的長生之法,用妖芯換人心,人就能像妖怪一樣,長生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