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母親,夏佩蘭,正捂着自己脖子站在院子裡,一見她回來,嘴裡就一刻不得閑地吵嚷起來:“哎喲,脖子疼,全身都疼。哪家挨千刀的小xx,自己親媽睡到地上了也不扶起來,連叫起來吃頓晚飯都不肯,上午一起來我就餓得要死,不知道是哪個白眼狼隻顧着自己上班,不知道給她老娘準備吃喝,生下來我就知道是個賠錢貨……”
夏盡無腳步頓住,淡聲道:“我扶你到床上了,沒叫你吃早飯是因為我自己也沒吃。”
“你說什麼東西?我醒來的時候就躺在地上,你還敢狡辯?”夏佩蘭冷笑一聲,“扶我?怕是夢裡扶的!”
每次都是這樣。夏盡無幽幽看她一眼,住了嘴,也不再辯解,默默繞過夏佩蘭,走進屋子裡面,準備晚飯。
今晚她沒有加班,也沒有再走那條巷子,回來的時間點正是吃完飯的時間。夏佩蘭在家,她是不能在外面吃的,她要回家裡做好一桌子菜,讓夏佩蘭吃。
可是夏佩蘭最近兩天的火氣格外大,連夏盡無單單走過她身邊都看不慣,一把将夏盡無搡了一下,狠勁踢她小腿一腳,不耐地吩咐她趕快給自己做飯。
夏盡無受下這兩次疼,什麼都不說,卻什麼都知道。
夏佩蘭是個掌控欲很強的人,她對于她最近經常加班歸期不定很不滿,再加上……白日給她施了兩次昏睡魔法,她向來精神奕奕,不會無緣無故睡倒,還一睡覺就是大半天。有的時候她睡了懶覺,起來都要發很大的火,氣自己糊裡糊塗過日子。所以這兩次昏睡不醒都會讓她煩躁程度加重。
她總覺得是夏盡無耽誤她清醒過日子,因此有負面情緒,就會直接把火氣撒到夏盡無身上。
夏盡無與她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這麼久,她能看透夏盡無,夏盡無自然也能意會她的感受。
可是怎麼辦呢。她看得分明也就知道,夏佩蘭所說的一切都是對的。她耽誤了她過日子。女兒生下來就是母親的劫難。
她這輩子,在母親這裡,在劫難逃。
夏盡無發現家裡沒有菜了,轉身說了一句“我出去買菜”,就繞開夏佩蘭走出去,可是半途卻被夏佩蘭的動作攔住了。
她扯住她,用很大的勁,讓她感到手腕疼。拉住夏盡無之後,夏佩蘭嘴角往一邊提了提,不陰不陽道:“挺殷勤的啊,你知道我想吃什麼嗎你就去買?到菜場上最後是買什麼回來,估計就是看自己心意了?”
說完,她甩開夏盡無的手,撇過臉,“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夏盡無縮回手,用低低的聲音問:“那你想吃什麼?”
夏佩蘭眉梢都沒動一下,“這兩天我沒吃好,你去買點好的,大魚大肉至少有吧,滋補的東西都來點。”
夏盡無嘴唇動了動,回道:“晚飯吃太補了不好……”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夏佩蘭不耐地打斷,她倏然轉過身正視着夏盡無,眼底湧動着陌生遙遠而明滅不定的光。“你真替我着想。”她别有意味地說。
“不過我不需要你幹涉我的決定,你做好一個女兒的本分,聽我的話就行。”
凝視了夏佩蘭許久,夏盡無垂下眼眸。“好。”她順從地應了一聲,離開家門。
夏佩蘭沒急着走開,而是注視着她離開的身影,眼底是冰冷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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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黑透了,家附近隻有一個菜市場,但隻是早市,現在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人賣菜的。周圍也有一個中型超市,裡面能買到一些菜和肉,平時用來應急是足夠了,卻無法滿足今晚夏佩蘭的要求。
夏盡無默不作聲走過了超市門口,向着遠一點的地方走去。那裡有一條晚上會出很多攤的街,偶爾她下班了但是想起來家裡沒有菜,就會從那裡買一點。
一趟走下來,她就拎着剛剁下來的排骨、牛肉,帶了兩條魚,還有一些蔬菜回家。
她拿着菜走進廚房,夏佩蘭雙手抱臂,站在廚房門口,看她一樣樣處理食材,點清了所有夏盡無買回來的東西之後,她皺了皺眉,“你沒聽我說話?”
夏盡無剝白菜的動作一頓。
“我說了要滋補的,”夏佩蘭雙手抱臂,腳尖在地闆上一點一點,滿含戾氣,“我說了,要吃好的,要吃好的!”
到最後一句時,她突兀拔高音量,對着夏盡無的後腦勺尖聲大叫。
夏盡無手上動作停了,她低着頭看向手上剝到一半的白菜,明知沒用,但還是蒼白地解釋道:“我去夜市,那裡隻有這些東西了……”
“你隻會去那條街嗎?你不會去别的地方找嗎?你腦子不會動嗎?啊?!”夏佩蘭聲嘶力竭地大吼。
夏盡無放下手裡的白菜,站起身,向夏佩蘭走過去,頭還是低着的,嘴上道:“我現在就去。”
“現在就去?哈!”夏佩蘭嗓音沙啞地笑,在夏盡無經過她身邊時,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高高揚起又重重落在她的背上。“不就是想偷懶嗎?現在被我發現了又來裝可憐?你算是個什麼玩意兒,怎麼會有你這樣不要臉的東西?”
夏盡無被打得痛呼出聲,但她很快忍住了。夏佩蘭在掐她、打她,她感受到了皮肉極緻牽拉的疼痛,這樣的疼痛她無論感受過多少次都不會習慣。
可是她在無數次的疼痛中學會了隐而不發。
她微微顫抖着嘴唇,說:“我現在就去給你買。”
夏佩蘭最後狠狠掐了一把她的皮肉,又厭惡地撕了一把她的臉,才将她放了出去。
夏盡無麻木地再次走出房子,眼神無比清醒地望向天空。
她就說吧,沒人能解決她的問題。有人幹涉,反而帶來了更壞的結果。
她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不抱希望,就還可以繼續平穩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