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坐在醫生辦公室中,房間比他想象的要狹窄很多,加上桌櫃上到處是堆放的書籍和散落的紙張,更讓人感覺到局促。對面坐着的醫生看上去很年輕,胖胖的臉頰上還有幾顆青春痘。面前桌子上攤放着兩份文件,是關于隋毅手術的授權委托書和知情同意書。年輕醫生在反複描述踝關節的構造,看得出他想努力讓許諾明白隋毅的傷情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但許諾此刻腦子裡思考的完全不是隋毅的腳踝,而是自己剛進門坐下後這位年輕的醫生對自己說的那句話:“我先大緻跟您解釋下病情,待會我們趙主任會過來,把手術方案跟您說一說。”
“趙主任?”
“我們組的主管醫生,趙言白趙主任。”
趙言白?
雖然昨天下午,當120急救車把隋毅送到S醫院時,許諾還幻想過會不會突然地又遇到趙言白,可當真的告訴他趙言白将又一次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卻有些不知所措。
為什麼當時會想要見到趙言白呢?許諾給自己的解釋是根據隋毅的傷情肯定是要到骨科診治的,如果能在骨科遇到個熟人,比如趙言白,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因此想要見到她隻是一種略有些市儈的期盼罷了。可昨晚從醫院回到家之後,他發現這種期盼在不停地膨脹,甚至粗暴地将自己從睡夢之中拽醒。許諾明白一個人是永遠欺騙不了自己的,他對趙言白根本不是簡單的期待,應該是一種渴望。
他渴望見到趙言白,渴望她再次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出現。
伴着失眠的夜晚裡挂鐘的滴滴答答,許諾提問給自己的問題不斷深入,為什麼他會渴望見到趙言白呢?在海邊小城的相處和合作确實十分融洽,他對她的印象也确實很深刻,但這都不足以解答他心中的困惑。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思索,記憶慢慢定格在了慶功宴那晚趙言白在海邊的樣子。她獨自站在沙灘上,眺望着遠方的海,海風吹揚起她的長發,她左手插兜,右手夾着香煙,不時地抽一口,然後緩緩地呼出。許諾在遠處注視着她,在他眼中,夜空和海面在黑暗中融在了一起,隻有月光照亮的趙言白是這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存在,還有那香煙的亮光,泛紅得如同煙頭上的唇膏印,在黑暗中再度幻化成薔薇,再次蔓延和綻放。
許諾醒來,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的細小縫隙照耀了進來,手機收到隋毅的短信:“今天下午到醫院來,幫我簽手術知情同意書。”
所以許諾此刻順理成章地進入了趙言白的生活範圍内,隻需等待就能再次見到趙言白,他在躊躇要以怎樣的态度去面對她,是如朋友,還是如陌路,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單獨相處,如果有,該和她聊些什麼呢?
許諾找不到合适的答案,甚至一度想直接逃走,可轉眼間趙言白已經坐在了自己面前。
“許總?”趙言白有些驚訝,“不是說家屬來簽字嗎?”
“他父母出國旅遊了,也沒結婚,一時聯系不到其他直系親屬,所以就叫我來了。”
“好吧,也可以,”趙言白禮節性地笑笑,“反正也不是大手術。”
許諾掏出鋼筆,拿起面前的文件,問:“在哪裡簽呢?”
那位年輕的醫生一臉驚訝,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趙言白。趙言白最初并沒有說什麼,隻是注視着許諾,窗外的陽光讓她的眼神顯得很明亮,她露出淡淡的笑容。
“許總,”趙言白抿抿嘴唇,“我們得把傷情和手術方案告訴你,你總該聽一下再簽呀。”
許諾尴尬地收起鋼筆,在這陌生的環境之中,又面對突然而來的趙言白,他感到心中有些慌亂。趙言白把隋毅的傷情又描述了一遍,言語通俗易懂,許諾大概地了解到了現在的情況,骨折很明顯,需要手術内固定,關節除了韌帶損傷外并沒有其他問題,術後一并休養即可。
許諾在文件上簽完字,年輕醫生把文件收了起來,囑咐他在辦公室稍等一下,麻醉醫生馬上就過來告知麻醉方式。趙言白沖他點點頭以示告别,然後坐到了辦公室角落一個座位上,她面前的辦公桌上堆滿了各種書報雜志,顯得非常淩亂。許諾心想如果換隋毅的話,簡直必須要把所有東西收拾排列整齊才能安然工作,可趙言白安之若素,她安靜地在寫着什麼,偶爾會停下一會,托着下巴思考,這時窗外的晚霞便會把她的臉龐映出金色的輪廓。
麻醉醫生遲遲不來,許諾也隻能坐在原地等待。趙言白打開面前的電腦,開始飛快地敲起了鍵盤,桌下的打印機發出一陣陣聲響,趙言白把座椅向後滑,彎腰去取打印好的紙張。許諾看到趙言白露出赤裸着的雙腳,鞋子可以覆蓋的皮膚與曬黑的腳踝形成了界限分明的對比,腳型細長,但腳跟和足緣卻有厚厚的老繭。
穿高跟鞋怕是有點困難吧,許諾心想。
趙言白并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兩隻腳悠然地擱在了桌下的一塊小毯子上,若隐若現地露出腳踝内側細小的文字樣的紋身。許諾想要努力辨認紋身的内容時候,趙言白已經收腿把座椅滑回了原處。
麻醉醫生終于趕來,快速地把麻醉的方式和風險逐條告訴許諾。許諾俯身簽完字,再擡頭時趙言白已經離開了辦公室,之前那個年輕醫生告訴他所有手續已經完成,可以離開了。
“這個傷,和這個手術,”許諾提出了他心中最擔憂的問題,“會不會讓人特别疼痛?”
“多少還是會有些疼痛的吧,難免的,”已經坐在電腦前敲鍵盤的年輕醫生頭也沒有擡,“不過應該不會很嚴重,我們會酌情給他鎮痛藥的。”
許諾歎口氣,道個謝走出醫生辦公室,來到了隋毅的病房。隋毅正在打電話,手邊的筆記本頁面上寫滿了文字和數字,他在抓緊利用手術前的時間處理好手頭公司的工作,以便交接。
“還好,近期咱們公司的業務都已經預約滿了,至少兩個月不接新活也沒問題,”隋毅放下電話後不無驕傲地告訴許諾,“你暫時負責一陣子公司管理,業務就交給顔曉晴,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許諾點點頭,坐在床旁的椅子上:“是呀,還好攢了點家底,你就放心養傷吧。”
“沒想到,這次在火車站骨折,”隋毅自嘲,“總還以為年紀大了,說不定哪天就會在球場上受次重傷,沒想到居然是因為走路傷了。”
許諾點點頭:“我看你就是普普通通的滑倒,還以為最多也就崴腳了呢,沒想到居然直接骨折,看來你命中注定該有此一劫。”
隋毅哈哈一笑:“是呗,寸勁了,估計再摔九十九次也不會受傷,可能老天想讓我放放假吧。”
“那你就安心養傷好了,”許諾說着拿起隋毅手邊的筆記本,随手翻了翻,上面記得全都是公司的業務,多數是關于引資的,“我可不願意再跑來醫院這種地方充當你親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