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隋毅倒是來了精神,“我大學時那次骨折要手術,就是你幫我簽的字吧。”
許諾點點頭回答道:“對,那時你媽和李叔好像也是出國了,去哪裡來着?”
“莫斯科。”隋毅恨恨地說,“電話裡聽說就是胳膊骨折,有你代替簽字就徹底不管了,都不知道提前回來,最後給了我一套俄羅斯套娃說是補償。拜托,我當時都大二了,又不是小學二年級,哪還玩那種東西呢?”
“哈哈,”許諾情不自禁笑出了聲,“那套套娃你可得留好了,說不定四十歲時也可以拿出來玩呢。”
隋毅歎口氣:“早送人了。”
“誰呀?”許諾随口問道。
“那個當時和你一起照顧我手術的人呀。”
許諾的記憶立刻被喚醒,他對提及隋毅這段過往感到十分的歉意,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隋毅沖許諾露出理解的笑容,輕輕拍拍許諾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在意,同時掏出打火機擺弄着:“這不是換了個打火機嘛,也算值了。”
許諾看着隋毅手中的打火機上反複摩擦留下的痕迹,想要問他為什麼還留着,卻最終隻是感歎道:“曾予歆是個好姑娘呀。”
隋毅沒有說話,窗外的陽光逐漸變暗,讓許諾更加感到此刻的沉默分外壓抑,卻實在找不到辦法去化解。
“14床,”一名護士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們身邊,“明天手術,今晚十二點以後不要吃飯和喝水了。我來看看,你這腳需不需要備皮。”
許諾趕緊起身挪動椅子給她讓出足夠的空間,她點頭表示感謝,雖然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露出的眉眼仍舊十分美麗,許諾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你看,我在這裡被這麼漂亮的姑娘照顧,”隋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卻要在公司拼死拼活,羨慕吧?”
許諾無奈地搖搖頭,自從曾予歆離開後,隋毅在異性面前更加油嘴滑舌,口無遮攔地四處甜言蜜語。好在他待人并不輕浮,知分寸守禮儀,不僅沒惹出什麼事來,反而這種身口不符的差異感似乎更具有吸引力,他也來者不拒,俨然一副情場浪子的模樣。
那位護士卻不為所動,邊準備器具邊冷冷地問:“你知道備皮是什麼嗎?”
“知道,我之前也做手術,”隋毅主動調整好姿勢以便于對方操作,“就是要開刀的位置的汗毛刮掉嘛,這種粗活怎麼讓你這種主管來做呢,要不我自己來,你趁機休息休息。”
“得了吧,”那位護士不為所動,“我自己利索幹完就可以下班了,還有一堆事呢。”她準備好器械後,轉身發現空間還是太窄,對許諾說道:“陪護的親友請在外面等會好嗎,不過也快過了病房開放時間了,原則上除了手術當天,我們這裡是規定不留陪護的。”
許諾點點頭,決定就此回家,和隋毅告别後正準備離開病房,可還是回頭多囑咐了一句。
“你要是覺得痛的話,就告訴醫生,會給你鎮痛藥的。”
“放心,”隋毅笑笑,“我又不傻。”
許諾這才安心地走出病區,醫院的電梯一如既往的擁擠,每個人都帶着麻木的表情捍衛着自己的狹小空間,走廊或是大廳的角落總有哭泣着低聲打電話的人。這是個屬于生命本質的地方,所有人生遠大的追求和狂熱的欲望都被壓抑到最基本的層次,各種疾病輕松地将人們之前的榮辱得失一筆勾銷,無論達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
許諾從外科樓走出時額頭和後背都已經滲出了汗珠,樓外的風依舊燥熱,但足夠讓他感到一陣輕松惬意。他舒展了下身體,看着樓前的小花園裡人來人往,長椅上甚至還有人躺着睡覺。在這裡,許諾意外地發現了趙言白的身影,她在花園的角落裡背對人流獨自矗立,左手插兜,白大褂搭在肘彎,右手照例夾着一支燃着的香煙。她除了偶爾擡起右手抽煙外幾乎一動不動,許諾順着她仰望的角度看着天空,已經變成淺灰色的浮雲在慵懶地緩慢飄動。
許諾又感到了那種渴望在抓撓着爬上心頭,他很想走到趙言白面前随便和她談論些什麼,卻無奈地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話題。隋毅的話題自然随時都可以談論,但之前趙言白已經解釋得非常清楚了,再提出任何疑問都會顯得十分刻意,瞬間暴露出他的動機。而且,趙言白對于專業問題始終都保持着醫生一貫謹慎和警惕的态度,這種氣氛下的交談讓許諾感受到他與趙言白之間的距離遙不可及,令人絕望。許諾最終隻是站在人群之外,遠遠地注視着趙言白,一動不動。
趙言白抽完煙,熄滅煙頭并丢進身邊的垃圾桶中,抖開白大褂披上,然後轉身走回了外科樓,根本沒有注意到許諾。許諾露出了絲苦笑,自己又做了件毫無意義的事情,除了浪費了許多時間外一無所得。可這時間又能拿來做什麼呢,早點回家和晚點回家能有什麼區别呢?對許諾來說,自己的家似乎更像一間單人宿舍,除了睡覺之外似乎并沒有太多用處,就好像小時候一樣,無論再怎麼搬家和轉學,每天放學回家後永遠都隻有他一個人。許諾不得不承認,每天推開家門時獨自面對着黑漆漆的房間,嗅着缺乏流動的陳舊空氣,永遠都會令人感到沮喪,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
回到家中的隋毅坐在沙發上等外賣,電視雖然開着,但他卻緊閉着雙眼。家中的電視向來隻播放新聞頻道,況且大多數時間他也不會去看畫面,電視最終變成了一台每月自動扣除收視費的收音機。他想起剛入住這間小房子時,顔曉晴為了給他找點事做,居然還送了一條幾個月大的金毛犬,雖然一兩天後就被他寄放在了父母家裡,但每每想到這世界上有個小生命那麼在意自己,每次見到自己的呼喚後是那麼開心,許諾還是覺得心頭有絲暖意。他不禁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把那條叫乖乖的小狗接回來呢,自己最近沒有離京出差的安排,倒也可以照顧乖乖,說不定趙言白來到家中看到它會有些意外呢。
許諾猛地睜開眼睛,他驚訝地發現,“趙言白到自己家裡”這種假設突然從腦中冒出來,但卻像流水一樣自然而然地就出現了。理智思考的話,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才認識幾天的趙言白絕無可能來到自己家中。許諾笑着撓撓頭,突然覺得自己很像中學生時情窦初開時的樣子,總以為隔壁班那個女孩會注意到自己,時刻保持着衣着的幹淨和發型的整齊,然而直到畢業時才發現那個女孩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許諾搖搖頭,否認了自己的想法:中學時的那個女生在學校英語朗讀比賽中的自信是那麼閃亮地映入自己眼中,大學時的曾予歆的美麗和溫柔也像镌刻般留在自己記憶中,而在趙言白身上似乎看不到任何可以讓自己産生愛戀的特質,怎麼可能會是同一種感覺呢。
政府公務人員的父母都是很傳統和保守的人,他們肯定會喜歡曾予歆,也很有可能喜歡那個中學時自己暗戀的女孩,盡管實際上父母陪伴自己成長的時間非常有限,但他們隻言片語中所表露出的傾向永遠會對自己的思維帶來重要的影響,所以自己才會對她們産生和保持那麼明确的好感。而趙言白呢,似乎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類型。
所以,這種感覺不會是愛戀,許諾反複告誡自己,盡管他依舊無法解釋自己對于趙言白的感覺究竟該如何定義。
門鈴聲響起,許諾起身,門外毫無意外的是外賣的送餐員。許諾坐在餐桌上打開包裝袋,裡面也毫無意外是自己常點的套餐。許諾吃了一口,毫無意外,還是同樣的味道。他歎口氣,轉頭看着窗外,下午還清澈的空氣現在已經開始彌漫起了淡淡的霧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