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那一刻,貝想清晰地看到陸望的俊臉變成了一個調色盤。七分慘淡白色中夾雜三分黃色迷茫和最脆弱的時刻被朋友撞破後渲染出的草綠色。
不過貝想的出現,令他腦海中模糊的那層黏膜被撞破——他想起來了。
這是很多年前早已發生過的一天,那是他還是陸家的天之驕子,追随家主父親追求大道的步伐,日夜勤勉修煉。誰知突逢大變,父親修煉過急走火入魔,一夜隕落。這一晚,是他最噩夢的一晚。不僅是親人的故去,還有他心中道的破碎。
過去,他以為人生的意義就在于不停修煉。天道酬勤,而且他天賦不錯,隻要這麼日夜勤勉,終有一日會成為一方大能,在此間聞名,甚至得到成仙。
可是如今,他的榜樣,幾百年如一日勤勤懇懇修煉的父親卻走了岔路,慘死在卧房内。那時,陸望突然找不到了自己的目标,找不到了前進的動力——
如果天道酬勤是假的,如果努力不意味着豐厚的回報,如果勤奮修煉不意味着變強,而是更大的風險,那麼他修煉還有什麼意義呢?
于是陸望離開了。
他選擇四處遊曆,尋找問題的答案。後來他在陳陽郡尋到了一份差事,結交了兩個好朋友,為了探破一樁案件,他來到了這個還魂秘境,不小心中了反派的詭計,被投進了這樣一個幻境中。
原本他要渾渾噩噩,跟着幻境既定的結局走下去,然而突兀的貝想的出現,令這一切既定都違和了。于是陸望醒了。
“你——也——中——招——了?”陸望用口型示意她。
貝想點了點頭,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提醒陸望趕緊進去。老爺子還在等他呢。
她看着“調色盤”恢複平靜,目光中多了分清醒,心中淡定了一些。她還真怕陸望沉浸在這個假世界裡呢。
眼下得先把這裡的劇情走完,然後她再找個機會和陸望談一談。
貝想跟着陸望走進去。
屋内,原本沉睡的老人睜開了眼,原本沉肅威嚴的眼中帶上了幾分蒼老。他嗫嚅着,朝自己唯一的兒子伸出手。
明知道這一切是假的,但陸望還是覺得心中堵得慌。他走上前,把手遞給幻境中的父親。
“我兒,我要死了......咳咳......你往後修煉,不可像我這樣急功近利,需步步緩行,穩紮穩打......”
明明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卻還在記挂着兒子的修行。
貝想看着年老的陸家主,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世界的父母,頓時心中酸澀。
陸望開口後,這溫情的一幕就被打破了。
明明知道是假的,陸望眼中還是彙了捧水,面對同樣的話,他已經想不起來當時自己是如何回複父親的了。
于是這次随口道:“我再怎麼修煉,也成不了仙,而且修煉久了,難免有天和你一樣走了岔路。這世上成仙的一個也沒有,修煉成瘋魔的倒是不少。我已經不想和你一樣努力了。”
聞言,陸家主一愣,連帶着屋内吃瓜的神醫也愣住了。
“這這,哪有你這麼回答的呀?你不該說點好話哄哄你父親......”
屋内燭火很暖,但空氣會有些僵滞。貝想卻想明白了。
神醫和陸家主以及外面的一群人都是這個幻境裡不太智能的npc,隻有她和陸望是“玩家”。
陸望的回答出乎了npc的意料,所以他們接不上話,接下來的既定劇情進行不了。
空氣越發僵滞,是物理意義上的僵滞。如同一團無形的被泡發的水泥,堵得貝想有些窒息。
“轟隆隆——”牆壁開始搖晃,世界天旋地轉,幻境似乎要塌了。
這就要塌了?那也太不智能,太不牢固了!貝想吐槽着。不過塌了也好,這樣他們就能回到冰雪世界了。當冰雕當久了,怕是全身器官都要凍壞了。
誰料坍塌驟然停滞,黏膩擁堵的空氣開始稀釋,又變得輕盈起來。
陸家主原本渾濁失焦的眼睛重新凝出了一團光。他似乎恢複了點精氣神,嘴角勾起一個違和的笑容:“我的孩子,你怎麼會這麼想?你不努力修行,怎麼知道不能成仙呢?而且旁人修煉成瘋魔,那是他們心經修煉不到位,太脆弱了!”
“陸家主”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還抑揚頓挫的,一看就是換了芯。
沖着這“智能”的樣子,貝想猜,怕是換了幻境之主——冰雪世界的主人親自上陣了。
這語氣,一個恨鐵不成鋼的大家長形象躍然出現。
陸望眉頭緊皺,他也覺得面前的“父親”似乎變得不對勁,似乎被人替代了。
表面的溫情如同一張薄薄的、一戳就破的紙,陸望的難過漸漸淡去,這些年他聽了無數次這樣的質疑,心中早已十分窩火,如今這個假冒他父親的怪物還敢提這樣的話!
陸望心中的火焰猛得竄高,一路順着喉管竄上頭腦,竄進一雙眼裡。于是他瞪着一雙怒火中燒的熾焰瞳,急得差點跳起來。現在他還哪管什麼要不要順着怪物的話講,防止惹怒他使其發狂,隻想把這些年自己獨立的思考通通宣洩出來!
“你懂什麼?”他冷冷開口。
“陸家主”·冰雪世界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