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衣燒紙的手頓在半空，他看着謝秋原，沉默許久，方才别過頭去，遮擋略顯慌亂的眼神：“你我不過一面之緣，先生此話未免過重。”
腦袋裡不由浮現起十年前第一次遇見仙人爺爺的畫面。
他雖然懷疑眼前之人就是當年的仙人爺爺，但他卻不知道仙人爺爺的真面目究竟是眼前這般，還是十年前那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究竟對方的皮相。
修仙一道，歲月無形，不管是七老八十的老人還是呱呱墜地的嬰孩，都隻是假象罷了。
或許眼前的模樣，也并非真相。
沈青衣一愣，腦海裡瞬息閃過一抹紅色挑染……
他轉頭看去，突然覺得那一頭烏黑的發該是有一抹顯眼的紅。
謝秋原本也沒打算從沈青衣這裡聽到什麼回應，他也就是仗着沈青衣現在沒有和他經曆的那些記憶，才如此大方表露，真要是換做沈青衣本人，他甚至都沒好意思把那朵小白花拿出來。
謝秋原笑了笑：“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和你一見如故。”
“沒錯，就是一見如故。”謝秋原眉尾揚起，一甩腦袋得意道，“而且啊，我還知道你接下來肯定是打算殺去皇宮，對付皇帝，對不對？”
沈青衣一愣，下意識環顧四周，倒不是怕有什麼埋伏，隻是不想讓謝秋原大逆不道的話被人聽去，讓他圖惹麻煩。
确定四下無人，沈青衣轉過頭去，盯着竄起的火苗，将手中的紙錢繼續放置進去，他笑了笑：“你猜得不錯，在今日之前，我确有如此計劃。”
謝秋原嘴角一揚，還沒來得及炫耀自己未蔔先知的本事，卻先開了口，挑眉問道：“今日以前？所以你現在是改變了主意？”
“嗯。”沈青衣将手中的紙錢盡數放入火堆，對着墓碑連磕三頭，起身道，“心結已解，無所仇怨，又何必殺人。”
“……”謝秋原看着眼前氣質淡然的沈青衣，不由失笑，“你、真的挺好哄的。”
話音剛落，周圍景象千變萬化，眨眼間，謝秋原又回到了那間陰暗潮濕的牢房。
謝秋原：？？？
重名：“這題我會，按曆史走向，沈青衣必然是要去皇宮刺殺皇帝的——這是一個大節點，是不能改變的，偏偏你改了，所以九轉曲和陣重新啟動，把時間線又拉回去了。”
謝秋原瞪大眼睛：“這叫九轉曲和陣？我看這叫‘就要沈青衣解不開心結陣’吧！”
重名：“你想想天吾。”
謝秋原了然：“果然缺德的人就會布這種缺德的陣。”
重名：“咳咳，雖然我覺得天吾不算缺德，但我大概也能猜到他為什麼會這樣設置陣法，修仙一道，越是往後越考驗心性，沈青衣那麼大一個心結未解，瓶頸期肯定一個接着一個。天吾估計就是想阻止沈青衣變強。”
謝秋原點頭：“果然缺德的人不僅會布置這樣缺德的陣法，而且心眼小。不過我怎麼記得沈青衣在穿越之前就已經是修仙界最強大的存在了？這應該不是清徽的弟子濾鏡吧？”
重名當即道：“當然不是，所以才說沈青衣天縱奇才啊！他心結未解都能一口氣修煉到大乘期，現在若是解開心結，說不定就一秒飛升了，就因為沈青衣有這樣強大的實力，才會讓天吾提前戒備嘛。”
謝秋原一拍大腿：“那我不是更應該幫助沈青衣解開心結嘛？說不定他就直接突破飛升，帶我出陣了。”
重名提醒道：“在這個時間點沈青衣還未修仙，而且……你替他解開心結，咱們都熬不到沈青衣修仙大成的階段，隻會在這裡反複循環。”
謝秋原挑眉：“真的？”
重名有種不祥的預感：“應該是吧。”
然後……重名就眼睜睜地看着謝秋原依樣畫葫蘆地解開沈青衣父子的心結，陪着沈青衣挖墳燒紙。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謝秋原送出小白花後的一句話。
“沈青衣，我其實一點不想死，我都還沒談過戀愛。”
“……”
不出意外，謝秋原又回到了牢房起始點。
“真會循環诶。”謝秋原樂呵道，“再來一遍。”
“……”
“我想你也不打斷去殺皇帝了，這樣吧，以後咋倆湊個對，攜手相伴走江湖吧。”
“沈青衣，其實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挺喜歡你，後來接觸久了就更喜歡你了。”
重名一遍一遍跟着謝秋原循環，看着他就為了在送出小白花後任性地說那麼一句不同的心裡話，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如今的習以為常。
更令重名不可思議的其實還是沈青衣的态度，以重名對沈青衣的了解，自認為談戀愛三字不會出現在沈青衣的世界裡，肯定是要大罵謝秋原一頓的，結果……
“戀愛為何物？”“哦……也許接下來我可以試着去談談戀愛。”
“浪迹江湖嗎？聽起來很不錯，有先生相陪，應該也會非常有趣。”
“我也很喜歡先生，第一眼見您就像看到爺爺一般。”
不對勁，這兩人都很不對勁。
重名深切以為，他都快決定這不是九轉曲和陣，而是重名幻覺陣。
眼看謝秋原又準備重啟一輪，重名連忙提醒：“你别忘了，沈青衣還打算去修仙大會，你不會真要在這裡循環十年吧。”
“不急，我有聯系午虎，沈青衣雖然有了去修仙大會的資格，但是出發時他并未出現，所以午虎拿了替補資格陪天吾去修仙大會了，我讓午虎先幫忙調查，我們還是趕得及出去就自己接着查，趕不及就讓午虎他們幫忙。”謝秋原進來之後就一直和午虎保持聯系，一方面确定時間，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實在出不了陣找外援呗。
拯救真實修仙界他們玩家管不了，拯救遊戲裡的修仙界他們玩家還不前仆後繼争做第一。
重名要不是一把劍，都想給謝秋原鼓掌了：“我就知道你不是看起來那麼離譜的人！”
不那麼離譜的人再一次重複劇情，這次送出小白花後，突然一本正經起來：“實不相瞞，我就是十年前救了你的仙人爺爺，既然你心結已解，那就是時候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了，我要求也不高，你以身相許吧。”
重名：我隻是小小劍靈而已，為什麼要見證這些亂七八糟的劇情！啊，我要是沒有生出意識來多好！
正在燒紙的沈青衣手一頓，腦海裡瞬息多出了許多記憶。
從他和魔煞同歸于盡後穿到現代，進入網遊認識謝秋原，再到進入九轉曲和陣被謝秋原一次一次地化解了心結。
他擡眸看向眼前的墓碑——在原本的曆史，這個墓穴裡隻有他的母親，他并沒有聽到沈修的遺言，也并沒有将他和母親合葬，而是将他燒成骨灰，灑向人間——他在報複自己這個以天下為大的父親，報複他選擇世人、放棄家人。
可現在……沈青衣在暗牢中親耳聽見自己父親的道歉，聽他訴說自己的抱負，他懂了沈修的選擇，理解了他的大義，也深刻感受到了一個父親對家人的愧疚——就像謝秋原所言，道理他都懂，他要的其實隻是沈修的一個态度罷了。
沈青衣垂眸，将手中紙錢盡數放入火堆。
沈青衣以為，他會是在母親死在自己懷裡的絕望中醒來，又或者是在燒毀沈修屍體的痛苦中醒來，更可能他會是在殺了數百個無辜的人、卻無法殺死皇帝的僞善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