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店内,一直到淩晨才結算打烊。
孟非晚收拾完最後一個包間,剛剛在前台的椅子上坐下,頭頂傳來一道女聲:“小孟,剛才有兩個女生有東西放在前台,說是給你的禮物,一會下班的時候你記得帶走哈。”
禮物?
孟非晚拉開抽屜,頓了下——
一盒糖和一個新的MP4。
陳玥和蘇落星。
一個清秀隽永,規規矩矩;一個則是張揚的龍飛鳳舞。
倒也是一種字如其人了。
也默契,便簽上都是簡單的“恭喜”二字。
MP4。
蘇落星想起她了。
孟非晚第一次見到蘇落星是初三上學期的末尾。
在一場公開英語演講比賽上。
最開始,她隻是被老師趕鴨子上架趕上去參賽,在得知獎品是三千塊錢後,便也有了些動力——最後靠着臨時抱美劇英劇模仿學來的混合口音,闖進了決賽。
孟非晚那個時候隻有十五歲。
她其實很清楚,人與人的起點是不同的,就好比那時——她拼勁全力,仍舊惴惴不安,同在後台的參賽同學卻遊刃有餘,談笑風生般的從容。
三千塊是小姨一個月的工資,卻比不過那支被她們随意放在地面上的托特包的價格的三分之一。
她們都好漂亮。
同樣的年紀,精緻的像是油畫裡走出來的人。
各種款式細究的禮服,發絲的方向都似乎經過了特意的設計。
梳妝鏡前的光落在她們額前散落的發絲上,一閃一閃的。
孟非晚兀自坐在角落裡,距離她們遠遠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那閃閃的一點,仿佛靈魂已經附着在了上面。
她沒有精緻的禮裙,素淨到羸弱的臉上未施粉黛,口袋裡有一支唇彩。
是小姨得知她要比賽時,特意買來的。
小姨說,她現在正是漂亮的年紀,不需要濃墨重彩也漂亮的年紀。
孟非晚後來說,那支唇彩她到臨近上場都沒有打開,印象中,它是甜膩的水蜜桃味道的,顔色粉嫩的吓人。
是她十五歲時候,最珍惜的東西。
她借着身側玻璃的反光,小心翼翼地檢查着自己校服幹淨,長發紮成的馬尾也沒有歪斜——不算漂亮精緻,卻也得體。
這樣想的下一秒,“啪嗒”——
黑色的塑膠皮筋,惡作劇一樣,掙開了。
長發可憐又狼狽地弓着,仿佛壞掉了的熟蝦米。
蘇落星就是這個時候毫無預警的與她同框了。
“給。”
玻璃反光上,蘇落星站在她身邊,手腕上,綠色頭圈留下的壓痕明顯——
她很白,志異故事裡女精怪一樣的白,那圈紅色的壓痕便格外顯眼,仿佛剛剛止住的血口。
孟非晚接過,小聲而迅速地說了一聲謝謝。
蘇落星卻沒有什麼反應。
她這才注意到,她耳朵上挂着耳機。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蘇落星看向她,怔了下,猜到了她應該是在和自己道謝,忙摘下一側的耳機,淺笑道:“客氣了。”
她頓了下,又補充了一句:“比賽加油。”
蘇落星不是參加比賽的選手,她是那場比賽的主持人。
——“到我了,”孟非晚循聲看向她,下一秒,手裡多了一個MP4。
“幫我拿一下,謝謝啦!”
“哎——”
孟非晚話音未落,蘇落星已經走出了後台。
她坐在原地,隐隐可以聽到舞台前的鼓掌聲。
多不公平啊,有人生來就伴随着掌聲與别人的期待喜歡。
孟非晚垂眸,手裡的MP4并沒有摁下暫停鍵,喧嚣的搖滾樂回蕩在她的手心,歌詞循環滾動着“cherry bomb”。
比賽結束後,蘇落星也沒有拿回MP4。
連同那個系在她頭上的深綠色頭圈。
而現在,孟非晚看着手裡新的MP4——蘇落星想起來了,也明白了。
她知道,她們會是朋友,但也僅限如此。
或許若幹年後,在某個街口擦肩,也僅僅是擦肩而過。
十六歲時候的那場比賽,不是因為她是孟非晚,而是因為她是蘇落星。
——如果是張非晚、李非晚,也會得到一個MP4和一根發圈,因為她是蘇落星。
她像月亮,某天深夜,透過雲層,落進了她的水面上。
于是,她向着月亮奔去。
從不見經傳的區中學闖進了最好的高中,她想再見到她,想把MP4和發圈還給她。
那是她的東西。
可現在,蘇落星禮貌又殘忍地說,不用了。
孟非晚舒了口氣,她看着那個MP4,最後把它扔進了店外的垃圾桶。
便簽被貼在了日程本上。
孟非晚是有自尊心的人,甚至說,她的自尊心無比強悍。
仿佛盔甲,保護着她柔軟的皮肉。
她又是溫柔的。
溫柔的擰巴,如同一塊煮過了的牛肉。
自尊心不允許她繼續暗戀了。
這是沒有結果的暗戀,她不要沒有結果的東西。
她的人生經不起沒有結果的東西試探。
她的時間無比寶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世上,自己最最寶貴。
——“我已經在喜歡她的那段時間裡成為了更好的自己,那剩下的時間,剩下漫漫人生的時間裡,我要從我自己身上汲取能量,我要從喜歡自己這件事上,汲取能量了。”
孟非晚舒了口氣,内心卸下千斤重擔一樣輕松。
淩晨的城市仍舊熱鬧,街燈繁華,霓虹依舊,高樓仍舊閃耀,仿佛夜晚隻是夜晚,白晝的延續。
公交車到站了。
該回家了。
車上,孟非晚的手觸到了口袋裡陳玥送的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