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玥呼吸一滞,沒什麼原因,也起身抽過幾張紙巾,快步到了她旁邊,一邊換鞋一邊說:“阿姨,我也吃好了。”
不同于蘇落星,她是讓人放心的免檢單位。
阿姨仍舊在廚房裡忙着,中氣十足的應了一聲。
蘇落星站在一邊,垂眸望着陳玥,陳玥換好鞋,擡眸的刹那,四目相對——陽光卧在蘇落星的眼睛裡,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眸淺淡而明媚,仿佛春天的又一次降臨。
“幫我系領帶。”
蘇落星的視線落在她的胸口,又回到了她的眼睛,纖細滑膩的手指勾着那條灰色的制服領帶。
指尖也是淡淡的橘子味。
她的護手霜也是橘子味的。
蘇落星好喜歡橘子。
陳玥垂眸,聳拉耳朵的小狗一樣,小聲說:“我不會。”
“沒關系,看着我。”蘇落星說。
陳玥擡起頭。
蘇落星戴上領帶,系了一遍,下一秒,系好的領帶又松開了——“學會了嗎?”
陳玥回神,望着她,點了點頭:“嗯。”
她伸出手。
“哈,”蘇落星輕笑了下——落在她手中的不是領帶,而是柔軟。
溫涼的柔軟。
不等陳玥回過神,蘇落星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好乖。”
“這可怎麼辦。”
明明是反問句,她卻講的平淡,歎息似的,“——更喜歡你了。”
陳玥眨了眨眼睛。
——她應該對此回應些什麼。
她觑着蘇落星。
今天的陽光格外漂亮,透亮的金色,天空也透亮。
蘇落星帶着耳機,長發簡單紮成了馬尾,一縷碎發的光影落在她的鼻梁上,延伸融進了眼下睫毛的陰影——像是察覺到了陳玥的視線,她偏頭看了她一眼,摘下了一個耳機,無聲詢問。
陳玥搖了搖頭。
蘇落星垂眸,無所謂地又戴上了。
手沒有松開。
陳玥偏開視線,微微側身,角度微妙的隻有她自己知道——唇角上揚着,旋起的酒窩裡盛滿了甜酒。
她們今天都沒有吃早飯,
她們是共犯。
——
學校的生活大同小異,每天都是差不多的事情在重複,每周都有不同的活動宣傳海報,一張接着一張,時間在熱鬧的重複中向前走着。
陳玥最後還是拒絕了任清川。
——精力不足。
如果生活着的每個人真的由神明創造,神明大概也是一位會因為重複工作而疲倦的苦命人——否則為何同為人類,每個人之間又是如此的不同。
倪随是班長,每天幾乎除了上課都在開會,卻仍舊可以完成每一門課的作業,甚至于每個知識點都能講出來一二三;許柯有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裡一切以她為準,内核穩定地運轉,學習委員的學習成績實在是德位匹配;而孟非晚——她是個怪物。
月考結束後的晚自習,陳玥第一天去山海劇團報道,孟非晚也在。
她沒有參加月考,這是陳玥那一周裡,第一次在學校裡見到孟非晚。
孟非晚更瘦了。
她站在舞台中央,長發盤起,黑色的練功服,眼神灼灼,手中劇本的邊沿貼着各色的指示貼,她沒有對手演員,這一幕是她自己的高光——
“……你會認識一個可愛的姑娘,她會愛你崇拜你,她會成為你漂亮房子的女主人,但不會是我好嗎?”
孟非晚面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好像真的成為了喬,她懇切地注視着鏡子裡的自己,如同喬望着勞裡:“看看我,勞裡,我相貌平平、局促笨拙,你會為有我這樣的妻子感到丢人的,我們一定會吵得天翻地覆,就像現在一樣——我讨厭上流社會,你會讨厭我寫的東西……”
同她對台詞的同學是林挽:“我覺得你的想法不對,你會結婚的,喬……你會為了一個人赴湯蹈火,因為你會是這樣的人,你一定會的,我會等到那一天,然後祝你幸福。”
話音剛落,孟非晚望向了林挽,眼神無奈卻堅定,她的語氣也輕了下來:“我認為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我很熱愛自由,不想這麼倉促放棄它。”
“……我隻是,我隻是覺得,女人,她們有自己的思想,靈魂,也擁有自己的内心,她們有遠大的志向,她們有天賦,甚至還有美貌,”
孟非晚望着鏡子裡的自己,憤懑而無奈,聲音低啞——故事中的喬和孟非晚重合。
陳玥當時沒有看過任何版本的《小婦人》,此後孟非晚也沒有在公開場合講述過這段她出道前的表演練習。
她是後來才看完了原著在内的全部版本的《小婦人》。
孟非晚十七歲的這場表演沒有任何人的影子。
或許有,但最後也成為了孟非晚。
那一刻,她就是喬——“……我真的受夠了人們說,我們隻需要去戀愛,然後結婚生子,我真的受夠了!但,”孟非晚深吸了口氣,眼眶盈滿了淚,台詞出口的數年,一顆淚珠落了下來,打在了她的鞋尖上:“但似乎這麼想的隻有我一個……我太孤獨了。”
表演結束。
坐在演員中央的藍峤久久地凝視着孟非晚,最後終于颔首。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孟非晚深吸了口氣,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在她以為自己要倒下的刹那,一雙手護住了她,肩膀磕到了果味的淡香中。
“還好嗎?”陳玥關切地問。
下一位演員開始了自己的表演,陳玥扶着孟非晚到了排練室外。
她撐開窗戶,對孟非晚說:“吹吹風吧,會舒服一點。”
孟非晚望着她,似乎想說什麼,最後什麼都沒說,點了點頭,站到了陳玥旁邊,很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陳玥笑了下:“客氣了。”
兩個人短暫安靜,又同時開口:
“你剛才演得特别棒。”
“讓你看笑話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又同時側過視線,笑了。
同孟非晚大概就是這個時候,正式成為了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