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啊,我有罪。
當柔和的陽光透過玻璃彩窗,輕拂過聖壇台階上綠色的地毯,越過那些白色和金色的雛菊,映照在神聖的十字架上時,他再也忍不住心中奔湧而出的痛苦,跪倒在十字架前。
我有罪。
我犯了不被寬恕之罪。
身後傳來了皮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清脆、刺耳,一下一下擊打着他惶恐不安的心。
“艾倫……”
有人來到了他的身後。
艾倫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他是那樣的俊美、仁慈和友善,他本值得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但為什麼,上帝要這樣對待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艾倫的聲音發顫:“……上帝不會寬恕我們。”
********
十二月的德比郡,冬雪女神早已迫不及待地降臨,她溫柔地睡卧在大地上,那潔白的紗裙,輕柔地覆蓋了整個世界。蒼茫的大地,僅留下那些黑色的虬枝,在一片瑩白上伫立遙望,默默不語。
因為白雪的覆蓋,被清掃出來的道路比起平時來清晰得多。艾倫一個人站在窗邊,遙看尚未透出熹微的天幕。空氣的清冷肅殺,即使在室内都能聞到。
清晨的菲爾德莊園,萬籁俱寂,也唯有這個時候,能讓他們這些仆人得到些許安靜。這幾日,為了迎接即将到來的聖誕舞會,莊園内幾乎是一團亂。下至壁爐底部的瓷磚,上至客廳頂部的天花闆,每一處都要重新擦洗過——哪怕它本來就亮潔如新。更不用說珍貴器皿的更換清洗,窗簾地毯的重新鋪排,莊園的每一處都人來人往,恨不得生出第四雙手來。
在這樣繁忙的日子裡,艾倫卻每天清晨都來到這走廊瞭望。或者說,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遠方的那條小道上。
“哦,天哪!艾倫,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艾倫身後傳來了一道小小的驚呼。
他轉過頭去,發現是新來的幫廚多麗絲。
這位新來的姑娘有些憔悴,額前的碎發都還沒有整理好。一身粗布衣服,圍裙上點點的黑斑,那是煤灰清洗後遺留下來的痕迹。多麗絲來到莊園不過一個月,想來,她還不适應幫廚這繁重的工作。
現在不過是清晨四點,多麗絲卻必須前往廚房帶上兩大鬥煤,去将主人們房間的壁爐點燃——主人必定是要在溫暖的房間内安然醒來的。而這位可憐的姑娘,哪怕身體凍得僵硬,都不能貪睡一分鐘。
當然,比起早起的幫廚來,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艾倫,要顯得奇怪得多。
“你好,多麗絲。”艾倫笑道,昏黃的油燈映照着他金色的頭發,碧藍色的眼睛深邃得像是一汪大海。但艾倫知道,身為二等男仆的他卻起得比幫廚還早,這不好笑的笑話要是傳出去,恐怕又是仆人們茶餘飯後的一個談資。
朵麗絲看了艾倫一眼,将手自身前移到身後,笑容有些拘束:“你這麼早,在走廊裡做什麼?”
在她看來,或者說在莊園的仆人看來,每天能多睡一秒,都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兒。
“我有些睡不着,到處走走。”艾倫簡短道。
“睡不着?你……”朵麗絲看看艾倫,又看看窗外墨藍的天色,欲言又止。
“比起還算悠閑的我來,你的工作更為重要,”面對這個狀況外的姑娘,艾倫實在是想歎氣,他提醒道,“等你忙完了,我們再聊不遲。”
如果主人醒來,房内卻還留有一絲寒氣,那必是一場凝聚了雷霆的風暴,不啻于天大的災難。
“你說的對,等會兒見,艾倫。”少女憔悴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匆匆往廚房而去,但他們都知道,再見相談的事兒,不過是對彼此的安慰。點好卧房、廚房甚至是客廳的壁爐後,5點30分仆人卧房的叫早,也是這位可憐的幫廚姑娘負責的。一整天的時間,她都将是旋轉的陀螺,沒有一刻消停。
對窮人而言,生活就是那發了黴的黑面包,明明從頭至尾都是苦澀和冷硬,卻不得不強迫自己咽下肚。
多麗絲的腳步遠去了,艾倫忍不住又将注意力集中在遠方的小道上。穿過莊園前極為遼闊的草坪,蔓延至原野,那是一條優美的路,似河流曲折,但極為平坦。在那裡,在明天亦或後天的某一刻,将會出現艾倫暌違已久的主人——喬治·卡文迪什,菲爾德莊園的三少爺。
在艾倫看來,他的主人是一位極為出色的紳士,小小年紀,已經擁有了太多的美德。因為是聖誕季,貴族少爺們就讀的牛津大學會給出一個長假,而如今,喬治少爺恐怕已經在進入德比郡的大道上了吧?
闊别許久,不知道喬治少爺的身姿是否變得更加挺拔?他的聲音是否變得更加低沉?他那雙迷人的眼睛,又将獲得多少淑女的傾慕。
每每想到此處,即使再忙再累,艾倫那疲憊不堪的心,都能瞬間舒坦下來。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艾倫向上帝祈求,那必定是喬治·卡文迪什的幸福。
黑暗中并無一駕馬車駛來。這是好事,艾倫心想,遠路而來,舟車勞頓,喬治少爺可不适合疲憊地趕路。再過一段時間,等天色放晴,必定是個好日子。
懷揣着期待的心,艾倫回到了他位于莊園頂樓的房間。
回到卧房,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室友安迪竟然醒着。脫下皮鞋的時候,艾倫看到了對方睜着的雙眼。
“抱歉,吵醒你了?”
安迪和艾倫歲數相當,和他那暗紅色的頭發一樣,為人熱情,不拘小節。私下裡的他,和貼身服侍二少爺時的沉穩模樣可謂是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