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是跳下馬的,或者說是跌下馬的。他顧得不形象,一邊踉跄一邊卻又極為精準地将艾倫摟入懷中——猶如墜海的旅人終于找到了他的浮木。
兩人之間沒留下任何空隙,這是自兩人懂事後,未發生過的事。艾倫甚至懷疑他的耳朵産生了幻覺,在他耳邊的抽氣聲,這真的是喬治少爺發出的聲音嗎?
當肩膀被濕意浸染,顧不得踰矩,艾倫一手攬上了喬治的肩背:“喬治少爺,您怎麼了?”喬治的身體仍然顫抖得厲害,但他的雙手是那樣的有力,艾倫一時竟掙脫不開。
聽着喬治的哭聲,艾倫一邊迷茫,一邊焦急不已。紳士從不輕易落淚,按照不列颠不成文的規則,就算是至親的人去世,紳士也不能顯露過多的哀傷。所以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喬治少爺這麼悲傷?
“沒事了,少爺,我在這兒呢……”艾倫隻能哄小孩一般哄着喬治,他拍着對方的背,實在沒辦法了,便如小時候一般,輕輕地撫摸着對方一頭黑發。
不知過了多久,喬治終于松了手。他那雙黑色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在艾倫看來是多麼的憔悴,多麼的讓人心疼啊。
“艾倫?”喬治觸碰着艾倫的臉,語氣帶着些不确定,像是從睡夢中剛清醒過來。
“是我,少爺。”艾倫應道。
喬治的手在艾倫臉上輕輕摩挲,摩挲了一會兒又似乎覺得不對,竟一把将手套摘下。當他冰冷的指尖觸碰艾倫的臉頰,艾倫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活像自己是什麼易碎品一樣,要知道,他可是個成年小夥子了。
“艾倫,是你嗎?是你站在我身前嗎?”喬治再一次問道。
“當然是我,少爺。”艾倫耐心道。此時的喬治,竟有些像小時候他被維拉夫人拒絕,哭泣着來尋求安慰的模樣。隻是那時的艾倫尚可以一把将幼小的喬治抱住,如今,喬治已經比他高出半個頭了。
“艾倫……”
“是的,少爺。”
喬治終于笑了,他的雙眼依舊濕潤,像是悲傷又像是欣慰,艾倫真擔心他又落下淚來。
“艾倫,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謝上帝。”喬治輕聲道,近乎呢喃,“感謝上帝,他把你重新還給了我。”
艾倫從不知道,原來這次分别,他的喬治少爺竟會如此地想念自己。
“我也是,少爺,”艾倫忍不住回答,“我也時刻感謝着上帝。感謝萬能的主,他讓我在最無助的時候,遇到了您。”
隻是不知艾倫的話又觸動了什麼,喬治的眼神再次悲恸起來。他将禮帽重新戴回頭上,深吸一口氣後,笑容終于自然了一些:“再來一個擁抱?”
艾倫看着張開雙手的喬治,正想開口,卻聽得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兩人轉過頭去,是正在巡視莊園的管家吉恩。
一盞小小的煤油燈,打破了艾倫和喬治之間極為古怪的氣氛。吉恩打量着束手束腳的艾倫,又去看風塵仆仆的喬治。“您總是喜歡在出乎意料的時間做乎意料的事,喬治少爺。”管家微笑着鞠躬示意。
喬治張了張口,他笑着歎了口氣:“吉恩,我回來了。”
“當然,我看到了。”吉恩走上前來,笑道,“歡迎回來,我的少爺,您又将給我添不少麻煩。”
“我的榮幸。”喬治将馬鞭交給了對方。
那一刻,艾倫敢肯定,喬治少爺的神色是帶着懷念的。而當喬治将目光移向艾倫,艾倫忍不住低了頭,不知怎麼的,他竟然有些臉熱。
真是奇怪,明明他渾身都在冒着寒氣,為什麼還能感受到熱呢?艾倫想了想,最後歸結于是自己少爺回來了的興奮。
喬治臉上的疲憊再明顯不過,管家自然催促對方去休息。喬治沒有拒絕,将馬匹與還在路上的、裝着他行李的馬車一股腦兒全交托給了管家,包括他的朋友裡斯本明天将抵達莊園的消息。
“你一直都是這麼可靠,吉恩。”喬治揚揚手,帶着艾倫往他的房間而去。他原本下意識地想要牽住艾倫的手,但吉恩在場,隻能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
二人身後的吉恩笑着搖搖頭,他走至門後,拽動藏在花瓶邊的挂鈴,等着樓下守夜的仆人上來。
喬治的房間在三樓,打開門,看到幾乎沒有變化、纖塵不染的卧室,喬治的神色變得溫和:“你費了很多心思吧,艾倫?這和我離開時幾乎一模一樣。”
艾倫并不想承認自己每天都會來一次:“怎麼會,房間是女仆來打掃的。”說着,他來到喬治身後,脫下了對方的西裝并将它挂回衣櫃。
喬治的視線随着艾倫而移動:“但我相信,你一定督促了她們。沒有你,她們肯定不會這麼盡心盡力。”
将喬治的禮帽放入櫃子,艾倫答道:“督促女仆是女管家貝拉太太的責任,少爺。”
“……”
艾倫将喬治的随身物品一一擺放,便對着冰冷的壁爐發起愁來。顯然,面對突然歸來的莊園三少爺,下等女仆來不及提前将木炭準備好。
“也許吉恩先生會通知她們……少爺?”
喬治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床沿上,微笑着,一直默默注視着艾倫。
熱度再次爬上了艾倫的臉頰:“您……您别這麼看着我。”
“怎麼了?”喬治問道。
這樣很奇怪。但為什麼覺得奇怪,艾倫自己都不明所以。以前兩人不也經常同處一室嗎?也許……是自己敏感了?
“沒什麼。”最終,艾倫隻能這樣道。
喬治笑了,他自床邊站起,朝着艾倫伸開手:“一個久違的擁抱?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