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晚會,并不會因為莊園三少爺的缺席而延期。
今夜的菲爾德莊園燈火通明,恍如白晝。整棟城堡就是一顆通體發光的星星,指引着賓客在黑暗中的方向。鑲金的門扉被裝飾一新,散發着松香的味道。大廳内的水晶吊燈正散發着柔和的光芒,牆壁上卡文迪什的各位先祖們,因為被仆人小心擦拭,那嚴謹但不失高雅的模樣更為清晰,像是立刻能從鏡框裡走出來。
艾倫和三個男仆身體挺得筆直,嚴陣以待站在城堡門口,迎接賓客的到來。四人的鼻尖都被凍得通紅,面部卻蒼白如紙。為了菲爾德莊園的體面,男仆們必須端端正正站在莊園門口,哪怕寒風呼嘯,他們也不能為了所謂的取暖搓揉雙手。
男仆永遠是貴族的門面,人們往往習慣于通過男仆的面貌,通過男仆的裝束去推測他們服侍的貴族的經濟狀況。也因此,哪怕貴族即将面臨破産,在男仆的體面上,他們依舊會投入大量的金錢。
話雖如此,表面越是光鮮的東西越經不起推敲。四人這一身西裝,在寒風中恐怕連一張紙都比不過。它裡面隻夠穿一件馬甲、襯衫和一件内衣,多了,它就會變得臃腫不堪。而男仆衣着臃腫,這顯然是不被允許的。
一輛輛鑲嵌着各色寶石的馬車陸續往菲爾德莊園駛來,穿着典雅考究的紳士淑女,不久便将美輪美奂的莊園烘托得更為金碧輝煌。男士們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女士們長裙曳地,配着頸間、手腕和發上璀璨的珠寶,像是無數星辰在閃耀。
呼出的氣,立馬變成白霧,又随風散開。又一輛馬車駛來,艾倫快步迎上前去,為賓客拉開車門。這次來的是一對富有的貴族夫婦。隻是兩人的年歲卻相差很大,下來的裡根子爵年輕俊美,但他的妻子眼角已有了鮮明紋路,哪怕她肥胖得幾乎看不見下巴,也遮掩不住臉上歲月的痕迹。
裡根子爵托着妻子的手,親手将她迎下馬車:“親愛的,今夜的你真是太美了。這些珠寶哪裡比得上你萬分之一的美呢?”他親吻着對方的手背,“哦,原諒我。原諒我隻能這樣表現對你的愛意。”
子爵夫人拿扇子遮住了嘴唇,但帶笑的眼顯露了她對丈夫贊美的滿意。
艾倫神色不變,恭敬地彎腰行禮。迎娶和自己女兒歲數相當的女人為妻,或娶一個足夠當自己母親的寡婦,在上流社會都不是少見的事。隻要你有足夠的權勢和金錢,哪怕一隻腳已經踏入棺材,多的是花容月貌的紳士小姐趨之若鹜。
艾倫将兩人引至莊園内部後,幸運地碰到了他的接班人。他舒了口氣,迫不及待地往“樓下”的役仆廳取暖去了。
當暖氣撲面而來,艾倫渾身都在哆嗦——任誰從冰天雪地來到溫暖的春天,都會是這個反應。隻是剛到樓下,艾倫卻發現莊園的管家——吉恩先生面帶不滿地站在餐廳裡。他的對面,是唇色慘白坐在木椅上的安迪,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樣。
“安迪,你還好嗎?”艾倫急匆匆走過去,發現安迪渾身都在輕微地顫抖,活像是被什麼怪物驚吓過度。
“你蒼白得簡直像隻幽靈。”艾倫道。
“他的确飄忽得快成為幽靈,”吉恩先生不悅道,他揉着眉心,“差一點,他就能把紅酒獻給高貴美麗的勞拉小姐的裙子了。”
安迪蒼白着唇,深吸一口氣道:“我很抱歉,吉恩先生。”
吉恩先生瞥了安迪一眼:“好在沒鑄成大錯。勞拉小姐也寬恕了你,你真應該感謝她的仁慈。”吉恩的語氣實在算不上好,要不是看在安迪無比虛弱的份上,他十分願意給他一次苦頭吃吃。
安迪張了張嘴,依稀是要說話的模樣,但他猛打了一個哆嗦,又将頭垂了下去。
見狀,吉恩先生歎了口氣:“你先休息一會兒……但是下一輪的迎賓,你能上嗎?”
“我……”
艾倫來回掃視着二人,上前一步道:“讓我去吧,吉恩先生。”
“你?”吉恩先生和安迪一起看向艾倫。
“是的,”艾倫道,“安迪看起來太虛弱了。”發現吉恩仍舊不太願意的模樣,艾倫想了想,補充道:“如果安迪暈倒在門口,那實在是太可怕了。貴族老爺們,肯定會嘲笑我們菲爾德莊園有失體面。”
貴族的體面不僅是社會地位的象征,也是權力與地位的體現。而當一個貴族失了體面,那可是比死亡還可怕的事情。
艾倫口中可怕的場景說服了管家,畢竟什麼事都比不過菲爾德莊園的名譽和榮耀。
“那你多注意一些。還有你,安迪,給我打起精神來!”吉恩囑咐了幾句,便又匆匆回到了樓上的大廳——在那裡,鮮花般盛開的裙擺,觥籌交錯的人群,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處理。
見吉恩走遠,安迪愧疚地向艾倫道歉,誰都知道,在大門口迎賓實在不是份好差事。這一身徒有其表的衣服,不就是美麗的廢物嗎?
“我隻希望你能盡快好起來,我的朋友。”艾倫安慰道。
“謝謝你,艾倫。”除了感謝,安迪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