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小姐驚惶地看着艾倫，幾乎說不出話來：“你……你……”

這個莊園的二小姐還是太過年幼，如果是别的女性，隻會把艾倫當做空氣，或許那樣還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無論伊芙琳多麼的狼狽惶恐，艾倫都知道，這件事必須要當做沒發生過。抓住了貴族小姐偷情的把柄，這絕不是什麼拿來威脅的利器，而是緻命的毒藥。

“伊芙琳小姐，您實在不該一個人在這裡偷偷哭泣。”艾倫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驚訝而真誠，更在“一個人”上加了重音，“雖然城堡内很安全，可是這樣的夜色，您卻在獨自哭泣，這是多麼讓人傷心的事啊。”

聽到艾倫的話，伊芙琳小姐先是一愣，繼而蒼白着臉笑道：“謝謝你的關心，艾倫。我一個人實在是太傷心了。”她顯然明白過來，但一張笑臉，依舊顯得扭曲，“一個人傷心的時候，是不會注意到時間流逝的，不是嗎？”

“是的，小姐。”艾倫頓了頓，“您還好嗎？隻有您一位淑女在這兒，需要我送您回去嗎？”

“不了，謝謝你，艾倫。”伊芙琳看了更衣室一眼，繼而道，“你先走吧，我還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這個時候，艾倫當然不能傻乎乎地拒絕：“是的，小姐。”

艾倫恭敬地行禮，轉身準備離開。

“艾倫，”伊芙琳小姐叫住了艾倫，她矜持地握着手，眼神欲言又止，“隻有我一個人在這兒，對嗎？”

“那是當然的，小姐，除了您，我沒有看到任何人。”艾倫答道，“您知道的，我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仆人。”

伊芙琳不再說話，略點了點頭，示意艾倫離開。

這樣一段插曲，使得艾倫将禮物送給喬治時，心情都雀躍不起來。

喬治在艾倫面前将手套戴上，一副極為滿意的模樣：“怎麼樣？是不是很合适？”

艾倫勉強笑了笑：“當然，少爺。”

喬治放下手：“你似乎有心事，艾倫。”

艾倫歎了口氣，将方才伊芙琳的事和盤托出。

顯然，剛到社交年紀的伊芙琳小姐，已經在偷偷私會外男了。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對一位未婚的貴族小姐而言，不亞于滅頂之災。當然，如果事情被宣揚出去，首先下地獄的不會是伊芙琳，隻會是可憐的艾倫。

“她的貪婪總能讓我吃驚，”喬治冷笑一聲：“但願她能安然無恙地嫁出去。”

艾倫低頭不語。

喬治摸着新手套，靜默。

擔心他的少爺為此會去找伊芙琳小姐，艾倫不由道：“您可千萬不要為了我去找她，我隻是一個地位卑微的下仆，他們不會在意我的。”

喬治摸手套的動作一頓，繼而不滿道：“我不喜歡你這樣貶低自己。”

“我很抱歉，少爺。”雖然艾倫覺得自己說的是事實，“很高興您能為我考慮。哦，我不是這個意思。少爺，您一直為我考慮，這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

“我隻覺得，我為你做的太少了。”喬治歎氣道。

“您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艾倫驚訝極了，他晃了晃收到的禮物，“有誰能像我一樣收到來自您的心意嗎？”

“這不夠，完全不夠。”喬治凝視着艾倫，直到對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眼。

“算了，不說這個了。”喬治也不再多說什麼，“你也累了一天，早點睡吧。”

在艾倫看來，他的少爺長途奔波，是真的應該休息了。

“晚安，祝您有好夢。”艾倫說道。

但艾倫離去的想法是無法實現了，他許久不見的少爺露出了一個受傷的表情：“我以為，你會和我一起睡。”

喬治的要求讓艾倫無措。身為貼心的男仆，他向來不會拒絕來自主人的信任。但這一次，他十分想辜負他的主人，尤其是喬治不允許艾倫睡沙發，而是掀開一邊的被子，示意他上床之後。

這一刻，艾倫真的覺得，他的少爺多像是引誘無知少女的花花公子啊。

“少爺，這不合禮數。”艾倫感到頭疼。

适度的信任是榮耀，過度的疼寵是煩惱。

“這是主人的命令，沒什麼不合禮數的。”喬治道，“而且艾倫，你難道忘了我們小時候的日子了嗎？”

“我當然記得，少爺。”

艾倫出生于救濟院，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撿到了當時被仆人拐騙的喬治。等卡文迪什家族找過來時，喬治早已習慣了和艾倫一起睡在狹窄的鐵床上。于是，被一同帶回菲爾德莊園的艾倫，不僅那個時候注定成為喬治的貼身男仆，更是享受了好幾年仆人們夢寐以求的柔軟床榻。

“但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少爺。”在艾倫從聽差正式變為喬治的貼身男仆之時，仆人的規範與秩序已在他心中落地生根。

“那麼，我需要一個警報器，你覺得這種說法怎麼樣？”喬治抱着手臂道。

在貴族家庭中，主人有時會讓仆人充當“活的警報器”——當歹徒或者竊賊沖入房門，他們需要仆人用自己的身體和生命來發出警報。因此，傭人睡在主人腳邊非常的普遍，恐怕女王也不例外。

但顯然，露出孩子氣表情的喬治，可不是真的需要艾倫去為他抵擋刀槍。

艾倫進行着最後的掙紮，畢竟一位紳士怎麼可以和男仆睡一張床？但是事實證明，一位仆人，永遠都拒絕不了他的主人，尤其是你的主人還可憐兮兮地在那邊抱怨你的冷淡。

“如果我說，菲爾德莊園十分安全，您會決選放棄嗎？”

“我覺得，如果我的……朋友還是選擇拒絕我，我隻會非常生氣。”喬治道。不等艾倫回答，他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如果他真的選擇睡在我床邊的踏闆上，那也是件不近人情的事。”

拒絕到這份上，都讓艾倫忍不住笑了：“那麼，謹遵您的吩咐，少爺。”

陷入那柔軟到難以想象的床鋪，艾倫不得不感歎貴族老爺生活的奢侈。仆人的床既窄又小，翻身需要小心翼翼，而到了冬天，木闆依舊硌得腰疼。這樣溫暖的被窩，恐怕隻有在夢裡才能見到吧。

“在想什麼？”喬治面對着艾倫，他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溫熱、綿長。

“沒什麼，您該休息了。”艾倫說，“再過不久就要天亮，您還沒有見過老爺和夫人。”話到此處，艾倫終于想起了一件事：“少爺，您不是要去布萊尼姆莊園嗎？”

少爺一愣：“你怎麼知道？”

“老爺今天用餐時說起過。”艾倫有些擔心，“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喬治無所謂道，“就是臨時想起很重要的事，所以不去了。”

臨時想起，卻又是很重要的事？

但顯然，喬治對此不願多說，他試着催艾倫入眠，結果自己反倒先睡着了。

看着喬治眼下的烏青，艾倫在心中對他道了晚安。

這一夜，艾倫睡得極熟，就像回到了未曾見過的母親的懷抱，又像是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他的夢中有一大片綠色的青草地，不知名的野花随風搖曳，一棵參天的巨樹，樹下一名身着白色小西裝的男孩正在朝他揮手。陽光是那麼和煦，讓他的笑容都變得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