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繼續着,随着樂隊演奏舞曲的一次次變化,一些紳士淑女心滿意足地離開舞池,新的舞者則興緻勃勃地加入其中。三三兩兩的紳士聚在一處,對着時政評頭論足;坐着的淑女看似矜持實則熱切地看着四周,等待紳士的邀約。
放眼望去,坐在一邊休息的清一色都是女性,就算加上所有的已婚男士,恐怕也不是這些貴族小姐可以一一分配的。粥多僧少,也因此,貴族女性一旦成年,她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把自己嫁出去。而在成功嫁出去之前,所有的同性都是敵人。
“一場盛大而空虛的盛會。”喬治如此評價。
“您該去邀請淑女跳舞了,少爺。”在喬治獨身一人來取第三杯葡萄酒時,艾倫低着頭小聲提醒,“有風度的紳士,可不會讓淑女孤身坐過漫漫長夜。”
今夜的喬治實在是沒什麼情趣和風度——雖然這一點艾倫并不承認——喬治對其他女性投來的愛慕眼光視而不見,端着酒杯站在客廳一角休息。他這冷淡的模樣,隻差大聲宣布“我對舞會不感興趣”了。
“像一隻花孔雀傻乎乎地在舞廳轉圈?”舞池邊緣,裡斯本正坐在索菲亞的身邊,看着他躍躍欲試又猶猶豫豫的模樣,喬治嗤笑道,“饒了我吧,艾倫,這可不是件讓人感興趣的事。”
“那您也應該和紳士們在一起。”艾倫再次提醒,他的主人實在不應該和一位仆人站在一處,哪怕的确有些貴族會在舞廳的角落休息。
喬治歎了口氣:“所以說,我讨厭舞會……”
話雖如此,不甘不願的喬治為了保持他的風度,最後還是下了場。隻是他和小姐們跳舞的次數不多,每當音樂結束,就謙遜地躬身離開,徒留小姐們戀戀不舍的目光。
場上一首宮廷舞之後,改成了華爾茲。
于是面對向艾倫走來準備拿第五杯酒的喬治,艾倫好笑之餘有點無奈。喬治少爺不僅變得黏人,還時刻擔心自己的狀況。難道他擔心自己會犯錯嗎?要知道為了不被莊園趕出去,更為了不被剝奪侍奉喬治的機會,艾倫十歲便已經為成為貼身男仆鉚足了勁。
那一整年,喬治一有空便頂着厚重的字典在室内行走,一手放在身後,力求腳步平緩穩重,哪怕字典好幾次将他的雙腳砸得烏青,哪怕喬治再心疼都不停止。
菲爾德莊園是個階級森嚴的地方,艾倫很早便明白,他這樣突然闖入的“野蠻人”,是不會讨人喜歡的。他這并非來自仆人世家的家夥,先人一步擔任了三少爺的貼身男仆,又怎麼不會招來诋毀和诽謗呢?他所獲得的一切,他能像現在這樣活着,都是因為喬治少爺。他不會允許自己有離開對方的機會。
舞廳的立柱後面,一盆巨大的冬青樹溫柔地為轉移而來的兩人做着掩護。
“您應該繼續跳一會兒的。” 艾倫道。
“艾倫。”
“是的,少爺。”
“你難道沒發現嗎?今天的你冷漠極了。”
熟悉的、委屈的語氣,艾倫下意識覺得要糟。
果然,下一刻喬治便開始控訴:“你總是把我推向别人,也不管我願不願意。”
“……”
“我不過是到你身邊一會兒,你就要趕我走。有哪位仆人會像你一樣冷酷無情?”
明知喬治是在開玩笑,艾倫還是顯得有些張口結舌:“我并沒有……”
“那為什麼每次我一到你身邊,你就催促着我離開?難道那些小姐那麼惹你憐愛,你都不舍得她們傷心了嗎?”
上帝哪,那些漂亮小姐關他什麼事?他和她們之間隔着的鴻溝堪比泰晤士河。艾倫在心内哀嚎。
“少爺,我不是這個意思。”艾倫絞盡腦汁解釋道,“您今晚的舞跳得好極了,在這邊休息實在是有些可惜。”
喬治挑起一邊眉毛:“你真這麼想?”
“當然,”這話艾倫說得真心實意,“今晚您是跳得最好的。”
面對艾倫一如既往的有色眼鏡,喬治笑了:“謝謝你,艾倫。”
“您客氣了。”
誰想到喬治接着道:“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想去跳舞,我可得守好我的寶藏,以防他被别有用心的人搶走。”
艾倫神色疑惑。寶藏?
“你難道沒看到那些家夥的眼光?”喬治詫異道。
艾倫更疑惑了:“您在說什麼?”
艾倫長得十分英俊,正如先前裡斯本所說,幾乎和貴族無異,又或者說,許多貴族都比不上他。他那燦爛的金發、深邃的五官,每一處都長得恰到好處,幾乎就是從油畫裡走出來的人物。但艾倫也是遲鈍的,他壓根兒沒發現,在接過他托盤中的酒杯時,那些男女看着他的笑容,是其他仆人所沒有的。
如果艾倫願意,他大可以去做那些貴族夫人的情夫,相信許多夫人都會對他的外貌着迷。不過好在,他從來都沒意識到這一點。
看着艾倫無辜和滿是疑問的雙眼,喬治靜默片刻之後笑了:“沒什麼。謝謝你,艾倫。”
這實在是沒頭沒腦的對話,以至于艾倫根本沒有發現,喬治口中的“寶藏”就是他自己。不過他對喬治最近的黏人狀态,倒是有了新的認知——面對要去樓下準備新的酒水的自己,喬治都露出了戀戀不舍的表情。
這到底是草原上弱勢的羔羊,還是隐藏在枯黃草叢中拟态的獵豹呢?
“您知道的,這場舞會不能出一點點差錯。”艾倫道。
喬治無奈道:“這次我是真的要傷心了。你可憐的主人就被你扔在這兒,孤零零一個人。”
“那麼,就請您多跳幾支舞吧。”艾倫笑道,“如此優秀的您,怎麼能不展現您的風度呢?”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吉恩派來的奸細。也隻有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卡文迪什的尊榮。”
“我也以您為榮,我的少爺。”艾倫看向舞廳一角,吉恩先生站在那裡,早已眼神示意他多次。
喬治随着我的視線看去,了然:“吉恩的命令?”
“是的,少爺。” 就像管家對仆人的方方面面了若指掌,仆人對管家又何嘗不是如此?有時候隻需要一個眼神,仆人便能明白管家的吩咐。
貼身男仆以主人的一切為重,無論衣食起居,都要保證主人的高雅。不過主人也是莊園的一部分,莊園的名譽不容許有失。
喬治笑道:“看來我不得不放人了?”
“感謝您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