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力氣很大,用勁極猛,那一刻,所有人都以為裡根子爵會被撞得頭破血流,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那的确是好大一聲悶響,是骨頭和牆壁硬碰硬的聲音。好在一撞過後,漆黑的牆壁完好,裡根子爵額頭青黑地暈倒在地。
“喬治!”弗朗西斯伯爵今天是要将一年的怒氣都提前釋放了,“注意你的舉止!你這流氓一樣的行為,是要丢盡我們家族的臉面嗎!”
英國的男士都是克制守禮的,與人争論已經是讓人鄙夷的行為,更何況動手打人這樣野蠻的行為呢。
喬治神色無辜——雖然在弗朗西斯伯爵看來更接近于挑釁——他滿意地看着暈倒的裡根子爵,然後拍去了手套上的灰塵:“怎麼會,我尊敬的父親。要不是為了伊芙琳那所剩無幾的臉面,我可不願意幹這麼粗魯的事。”
“喬治——!”
此刻管家吉恩和艾倫臉上都是一言難盡的複雜表情,弗朗西斯伯爵看了,不亞于火上澆油。這樣不體面的事赤裸裸地暴露在下人面前,伯爵隻覺得自己的尊嚴已被撕得粉碎,正在被人踩在腳下肆意踐踏——雖然管家吉恩必然是會在事後知道的,畢竟莊園一切的事都需要他安排處理。
“你明明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保下你的妹妹。”伯爵斥責道。
“然後讓我的艾倫去死嗎!”喬治提高了嗓音,“為了那麼個蛇蠍心腸、毫無體面的東西嗎!”
如果放任艾倫被帶走,一個被關監獄的男仆,一個親身女兒,舍棄誰是再明顯不過的事。
“是她自己愚蠢,想害人就算了,都不知道情夫送的戒指裡面刻了她的名字。我已經夠保護她的名譽了,否則你以為這枚戒指被帶走,治安官會看不到嗎!”
“那是你親妹妹!”
“夠了!父親,我可沒逼迫伊芙琳去幹那些浪蕩無恥的事。”喬治冷笑道,“與其責備我,您更應該好好想想我們菲爾德莊園的名聲。我們祖祖輩輩良好的名譽,可都要毀在你的好女兒一個人身上了。”
“我們能和子爵夫人達成協議,但是這個男人,你現在放任他四處活動,不用等明天,今晚花邊小報就能滿英國亂飛。到時候,哈哈,所有人都會知道卡文迪什家族出了個放蕩的不知廉恥的小姐。”
弗朗西斯伯爵神色陰郁,他當然知道喬治所說都是對的。而且,他必須給子爵夫人一個交代。看向人事不省的裡根子爵,伯爵忽然覺得自己也很想上去給對方兩腳。
一個愚笨至極的浪蕩子,不僅禍害了他自己,還影響到了莊園的名譽。可惡!
“現在您也好好替無辜的索菲亞想想吧。”喬治繼續道,“我的好友對索菲亞很有好感,但是如果他聽到索菲亞有一個未婚偷情的妹妹。你覺得他會怎麼做?誰會看上一個蕩|婦的姐姐?”
弗朗西斯伯爵詫異地看向喬治:“帕特裡克侯爵的兒子?裡斯本?”
喬治冷笑一聲。
伯爵沉默片刻,他的身體依舊挺得筆直,神色卻是變得頹喪了,過了許久,他的肩膀垮了下去,像是不負重荷:“走吧。”
“老爺?”吉恩擔心道。
“吉恩,你和……艾倫先帶着子爵離開,找一個房間,好好看着他。”弗朗西斯伯爵吩咐道,“事後我會去找他的。”
“是的,老爺。”
“把夫人少爺和小姐都叫起來吧,”伯爵道,“有些事,還是在今夜解決的好。”
貴族是一種奇妙的生物,他們優雅、高貴、聰慧,但同時,他們狡猾、貪婪、狠毒。貴族們相同的處境,并不能換來彼此的理解互助,反倒會加劇嘲諷與中傷。艾倫曾看到兩位淑女——她們是親姐妹——為了能與一位紳士跳舞而互相诋毀。當哪一位貴族倒了黴,那将是其他貴族最期待看到的事。
人們的确尊敬着弗朗西斯伯爵,為着他的家族曆經百年仍然長盛不衰,為着他精明的才幹與高貴的地位,但這不妨礙他們迫切地希望聽到伯爵家的醜聞。
您看哪,說什麼令人敬畏的卡文迪什家族,他們家的小姐放浪到連交際花都自愧不如。
勇敢正直?善良謙遜?天哪,他們真是不要臉。
如果不及時處理,這些閑言惡語将成為菲爾德莊園永不消散的噩夢。
弗朗西斯伯爵與喬治一前一後離開了,臨走前,喬治還給了艾倫一個放心的神色。
艾倫撫着自己的胸口,那裡依舊心跳得厲害。前一刻,他與死亡那麼貼近,而如今,他已經遠離了地獄,重新回到了溫暖的人間。
多麼不真實的感受啊。
“艾倫,來吧。”吉恩的聲音喚回了艾倫的神智。
“是的,吉恩先生。”
窗外再次飄起了雪花,這本該是管家夜間巡視的時間,但此刻吉恩與艾倫一人一邊搭着子爵的肩膀,趁着城堡内走廊上空無一人,小心地搬運着裡根子爵。子爵身量不高,體重也不算太重,但管家吉恩畢竟上了年紀,好幾次,他身體都有些不穩,吓得自己冷汗直冒,隻怕弄出了聲響。因而,子爵的大部分重量,都是艾倫分擔的。
艾倫從沒看到過吉恩如此慌亂和警惕的模樣,雖然他自己也是同樣。空曠的走廊上僅有兩人克制了的腳步聲,他們一邊屏息一邊四處張望,和戰戰兢兢的小偷一樣,時刻提防有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