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後的菲爾德莊園,依舊熱鬧非凡。聖誕季将持續一段時間,一些賓客會在某一天離開,還有一些則會繼續留宿,與新加入的紳士淑女一同狂歡,在參加夠了宴會後興盡而去。
面對忽然生了病的二小姐,有些紳士給予了關心,但當其他身形窈窕的淑女目光含情地望向他們後,他們的心便像雀鳥一樣,忍不住飛向了新的枝杈。
裡根子爵也不見了,艾倫不知道子爵夫人和他的丈夫說了什麼,也不知道子爵和伯爵做了什麼約定,不久之後,對方便灰溜溜地離開了莊園。
裡根子爵會不會诋毀莊園,艾倫不清楚,但子爵夫人是極樂意為他“正名”的。
“我馬上就不是子爵夫人了,”夫人優雅地搖着折扇,她今天換了件大紅色的綢緞禮服,脖子上挂着碩大的紅寶石項鍊,“我馬上就會和那個無恥下流的東西離婚。他竟然和我的貼身女仆厮混在一起,真的是太丢人現眼了,一點兒都對不起我的忠貞。”
在上層社會,離婚是少有的事,多少貌合神離的夫妻各自有各自的情人,但在外的時候依舊裝作恩愛的夫妻。像子爵夫人這樣大方地談論自己即将離婚的女性,在一衆女性中不亞于異類。
當然,光是她指名道姓指認丈夫偷情,這本身便夠讓人驚訝的了。
貴族真的是十分神奇的生物,他們一方面把偷情當做禁忌,一方面又把它當做美味的禁果。明明豔情一旦被發現,貴族的名譽就将受到無可挽回的打擊,尤其是女性,她會被永久地排斥在上流交際圈之外。
艾倫身為高級男仆,知道甚至遇到過太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比如有一次,當他經過莊園的花園時,便聽到了灌木叢後那激烈的聲響。他一度以為那是什麼野獸,後來呢?後來他發現花園裡還有另一對野鴛鴦——兩對貴族夫妻交|換了各自的伴侶,在冰天雪地中尋求火熱的激情。
這場面一度讓艾倫幻滅,好在他還有喬治少爺。那天下午,艾倫看着喬治讀了一個下午的書,感謝上帝讓這甯靜美麗的畫面取代了那讓人作嘔的場景。
聽到子爵夫人被背叛的消息,許多小姐與夫人神色各異地安慰着她:
“哦,天哪,這真的是太可怕了。”
“我一直以為他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想不到俊美的外表下竟然這麼醜陋。”
“哦,我可憐的夫人,您竟然被這樣的無恥之徒欺騙,讓上帝懲罰他吧。”
她們有的真心,有的假意,尤其是當一些單身的紳士開始向子爵夫人試好之後,艾倫清楚地看到有些小姐驟然握緊了自己的扇子。
而子爵夫人呢?她享受着别人由嘲笑穿變為嫉妒的目光。
就算丈夫身敗名裂又怎麼樣?就算離婚又怎麼樣?你們隻能羨慕我,像一隻隻吃不到天鵝肉的癞蛤蟆。
女士們的戰場硝煙彌漫,男士們呢?
艾倫看向自己的主人,他再一次被自己的好友纏住了。
“索菲亞小姐為什麼還要呆在這兒?看看她那慘白的、可憐的臉色。哦,難道你忍心讓你的姐姐獨自忍受病痛的折磨嗎?”裡斯本偷偷地看着坐在一張漆皮沙發上的索菲亞,轉頭沖着喬治抱怨,“二小姐不過是感冒就能休養,為什麼她這麼虛弱還不能離開?”
裡斯本,這位對任何淑女都遊刃有餘的紳士,在見到索菲亞大小姐後,卻像一個毛頭小子一樣,變得畏首畏尾、束手束腳起來。
下午茶也好,舞會也罷,他盡可能地與索菲亞攀談。有時候索菲亞接受了他人的邀舞,他會垂頭喪氣來到喬治身邊尋求安慰。而索菲亞一有空,他立馬生龍活虎起來,巴不得像緞帶一樣,就此系在這位美人身後。
對此,弗朗西斯伯爵和伯爵夫人是樂見其成的,這不證明了喬治先前所說的話嗎?
但索菲亞興緻缺缺,最近她是被雨水淹沒了的鮮花,一枝一葉都透露着憂郁。
她連跳舞都不樂意了。裡斯本擔憂地想着。
“她隻是在擔心伊芙琳,”喬治說,“或許你可以多和她說說話。拿出你的本事來,我親愛的朋友,當人們沉浸于新的快樂,他們就能忘記憂愁,不是嗎?”
裡斯本猶猶豫豫了好一陣,才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喬治輕笑一聲,他自身邊走過的男仆的銀質托盤上取了一杯紅酒,然後不着痕迹地對着遠處的艾倫舉杯。
面對對方溫柔了的神色,喬治确定對方已經心領神會。
一切會好起來的。喬治心想。
這一邊,艾倫遊刃有餘且端莊得體地應對着賓客,那一邊,不知道裡斯本說了什麼,索菲亞終于露出了些許的笑意來。
而伊芙琳呢?她在一個深夜,紅着眼眶被送上了一駕馬車。她将前往南方“養病”,至于什麼時候回來,上帝會知道的。
時間飛逝,當莊園将裡根子爵的談資咀嚼得透徹,當子爵破産的訊息都不能再引起人們的好奇時,獵狐會的時間到了。
每年的十一月至四月,是英國的獵狐季。英國貴族十分喜歡狩獵,不同的月份會有不同的狩獵活動,如八月的松雞季,九月的山鹑季。似乎在那一聲聲獵槍之下,貴族老爺們就能回到當初與國王一同外出的輝煌過去。而菲爾德莊園,就将獵狐會安排在了一月初。
對于一位貴族來說,能組織獵狐會是一項榮耀。貴族們要有一大片盡情騎馬奔馳的土地,他們會踩壞灌木、田地、莊家,所以豐厚不如菲爾德莊園的小貴族,獵狐會能耗盡他所有的資産。
而早在獵狐會開始之前,艾倫就為此忙碌着。今天,是檢驗成果的一天。
喬治滿意地摸着身上的紅色大衣,輕聲對艾倫道:“艾倫,辛苦你了。”
“這是我的榮信。”艾倫将大衣的最後一絲褶皺撫平,看着面前越發英姿逼人的喬治,滿意地答道。
在喬治的男裝中,或者說,在所有貴族的男裝中,紅色狩獵裝最為昂貴——雖然所有人一直不明白,明明是大紅色,為何要被稱為“粉裝”。雖說這套狩獵裝打理起來非常費神,但艾倫極為願意花時間精心去搓洗印染。想着喬治穿着這一身代表高貴身份的狩獵服,騎着駿馬在原野奔馳,他的心幾乎就要随之在天地間馳騁起來。
一個癡迷的、滿心滿眼隻有主人的男仆,要不是喬治阻止,艾倫真想把對方皮鞋的鞋帶都熨得筆直。
要不是昨夜弄得有些晚,少爺明令禁止讓他停手,他真的願意将一整夜都拿來為這件“粉裝”重新染色,讓它顯得更為鮮豔奪目。艾倫不無遺憾地想。所以說,和少爺睡一起,真的是多有不便。
是的,自從喬治回來的那一天開始,他便不讓艾倫回仆人宿舍了。喬治甚至連理由都沒找,他隻要委屈地低頭,将他的孤獨無助展現出來,艾倫便能整夜守在他的身邊——尤其是在伊芙琳污蔑他之後。
不過今天有些不一樣。獵狐會,可是會有很多獵狗的。
“你今天要回去?”喬治問道。
“是的,少爺,您一直知道為什麼。”艾倫回答道。
“我甯願我不知道,這樣我就可以裝作無辜,繼續把你留在這裡。”
“‘警報器’向您申請休假一天,少爺。更何況,您的腳邊睡着可不舒服。”
喬治挑了挑眉:“或許我的記憶出了錯,難道我們不是睡在一張床上的嗎?”
艾倫咳嗽了一聲,不自在地說:“所以如果您能讓我安心睡在您腳邊或者地毯上,我十分樂意盡一個仆人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