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心中有什麼正要升起,朦朦胧胧如朝霧,但随着喬治極為自然地放手,又消散了。
艾倫本來是憤怒的,但看喬治并沒有追究的神色,便又覺得自己的少爺果然仁慈和善。至于那兩個酒鬼,恐怕會在下一站被趕下列車吧。
為了賠罪,列車長準備了一頓極為豐盛的宵夜,但喬治興緻缺缺。他隻是簡單吃了幾口,暗地裡則是不斷觀察着艾倫。
艾倫呢?隻要回想方才那荒唐至極的一幕,他都氣得渾身發抖。
“難得看到你這麼生氣,艾倫。”喬治說。
“信仰上帝的人都會為此憤怒,少爺。這樣污穢的事……”艾倫皺眉道,“地獄都容不下他們的罪孽。”
喬治歎了口氣,把刀叉放下了。
“少爺?”
“我累了,回去吧。”喬治說。
這一夜,兩人睡得都不平靜。艾倫一直為車廂間的遭遇氣憤不已,而喬治,他隻是神色莫名地看着車廂的頂部,久久難以入眠。而等他好不容易入睡,卻見到了熟悉的、恐怖的十字架。他熟悉的微笑,正在十字架上綻放,紅色的細流,自十字架蜿蜒而下,直到他的腳邊。
那血變成了一條血紅的蛇,它吐着蛇信嘲笑着喬治,嘲笑他的軟弱、他的無能。
心髒被狠狠地攥緊,喬治想沖上前去,忽然,那十字架化作血紅色的玫瑰,禮花一樣鋪散開來。
他的手被輕柔地握住了,于是夢境變換了顔色。玫瑰色的金屬牆壁,透明的車門,幽暗但浮想聯翩的夾角。是誰在被他欺負?是誰在微笑?又是誰親昵而乖順地躺下。那笑意,那灼熱,讓他魂牽夢萦。
被他欺負的那個人終于轉過了頭來,滿臉紅暈,眼帶迷醉。
那是……
黑暗中,喬治睜開了眼,迷蒙中的他極為自然地向左摟抱,卻抱了個空,于是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左邊空蕩蕩的,一片冰冷。
喬治閉上眼,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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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斯本的宅邸坐落于牛津的繁華大道上。不同于不列颠的貧民區,這裡滿是高低錯落的宅邸,鱗次栉比。爬滿了常春藤的拱門,布滿林蔭的大道,清晰的教堂鐘聲翻過山牆、越過拱門,在蔚藍色的天空中飄蕩。而每到夜晚,屋舍的窗戶一個接着一個亮起,金黃色的燈光在空氣中舞動着。
燈光的盡頭,是安靜伫立的牛津大學。牛津的學生日子過得十分繁忙,除了學業,他們還有各類活動要參加。辯論社、雜志社、戲劇協會……艾倫從不知道,原來大學除了學業之外,還可以這樣豐富多彩。
隻是,喬治雖然會告訴艾倫牛津的種種活動,他卻從不主動參加。對此,艾倫十分不解。
“據說下個星期就是八人劃船周,少爺,您還是不參加嗎?”
牛津八人劃船周,因每條船八個人而得名,是牛津學子頗為熱衷的一個水上競技項目。那一天,衆多淑女會前來觀看,為她們的支持者投以熱切的贊美。那是衆多紳士絕不會錯過的活動。
“我對那些不感興趣,艾倫。”喬治坐在窗邊,正翻看着一些專業書籍。
這樣專心緻志的喬治是多麼的讓艾倫感到驕傲啊。
可這讓裡斯本極為苦惱,他一開始叫嚣着喬治背叛了他們娴雅的悠閑生活,但後來也不得不感慨喬治的進步顯著——明明上個學期,喬治和他一樣隻是保證學業合格而已。
濃郁的紅茶自玻璃壺中傾瀉而出,艾倫将溫度适宜的紅茶與精緻的糕點擺在一處,将托盤端至落地窗前。這一段日子,喬治将大部分的時間都投入到學業之中,連宴會都甚少參加。
艾倫并不知道,如今的喬治想考入牛津的萬靈學院——那個牛津最富裕的學院。萬靈學院裡彙集了牛津最為出色的學子,他們有的有權有勢,有的則是聰慧非常。如果能進入萬靈學院,喬治将會認識更多的人,獲得更多的人脈。隻是許多學子帶着雄心而去,卻不得不铩羽而歸。喬治并不希望自己也是失敗的那一個。
“您最近很疲憊,少爺。”見喬治沒有享用下午茶的意思,艾倫道,“您真應該學會放松,而不是這樣折磨自己。”
喬治将書合上,笑道:“我隻是不想讓你失望。”
“怎麼會,您是那麼優秀,那麼出色。”艾倫語氣中帶這些不滿,“您為什麼要這樣妄自菲薄呢?”他将紅茶遞至喬治身邊。
喬治自知說錯了話,幹咳了一聲,接過茶道:“我以為你會喜歡我這個樣子。”
“您什麼模樣我都喜歡。”艾倫道。他雖然喜歡喬治認真的模樣,但他更希望看到對方意氣風發、自信滿滿的模樣。
喬治聽到這句話,面色看不出什麼,隻是極為鎮定地飲茶。
“您應該适當地參加宴會和活動,少爺。”艾倫堅持道。
喬治隻能投降:“好的,我親愛的艾倫。”
“那您……”
“後天有個宴會,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
于是艾倫滿意了:“是,我的主人。”
不想喬治将茶杯放下後,站起身來,卻是拉過艾倫的手,往卧室的中央走去。裡斯本為喬治準備的房間極為寬敞,八角形的房間,牆壁上布滿了百合花樣式的浮雕,屋頂上,聖潔的牧羊姑娘正在翩翩起舞。
“少爺?”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艾倫。不過你知道的,我并不擅長跳舞。”喬治站定,退開幾步,做出了邀舞的動作,“我親愛的艾倫,陪我事先練習一下?”
“可是您明明跳得……”
喬治的動作不變,面上的笑意不減。
于是艾倫将拒絕的話咽了回去:“但願您的鞋子不會被我踩壞。”他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