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旁的房子當然不是什麼正經的診所,身無分文、走投無路的窮人都對它避之不及。隻有身懷重病,且無法支付醫藥費的人,才會蹒跚着腳步來到這裡。
這裡是人生的終點,地獄的入口。
老人讓開了身體,這個一覽無餘的空間幾乎四面漏風,地面滿是水迹,潮濕泥濘。而牆角由粗糙的木頭拼接而成的“床”上,一張沾滿了污泥的白布正覆蓋在一具人體,又或者說是屍體上。
在看到這具屍體的瞬間,艾倫的腳步一軟,幾乎就要跪倒在地。漆黑的房間變得血紅一片,詭異的、嘈雜的聲音充斥着這片狹小的天地,像是完整的城堡轟然崩塌,又像是崩落的的暴雪席卷了大地。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艾倫踉跄着走向那具屍體,胸口悶痛,連呼吸都變得痛苦起來。
喬治少爺?
這是喬治少爺?
這不該是他!
這怎麼可能是他!
艾倫雙眼發直,他的腦海似乎飛速地閃過了什麼,但似乎又僅有一片空白。
胸腔快要炸裂開來,艾倫已經嘗到了清晰的血腥味。但忽然,他停下了腳步。
雨水夾雜着屋頂的塵土滲入進來,一滴一滴打在這具悄無聲息的可憐人身上。
“你早該來帶走他了,”老人在一旁不滿地說,“我這裡可從來不是墳墓。”
艾倫充耳不聞,他的膝蓋一軟,帶着劫後餘生的表情,直直地跪倒在地:“感謝上帝,不是少爺……”
雨水順着艾倫的眼角滑落,配着他血紅的眼睛,幾乎讓人以為他是在哭泣:“哦,上帝哪……”
艾倫與喬治是那樣的熟悉,不需要揭開白布,僅從身形,艾倫都能确定眼前人并不是他的主人。
“什麼不是少爺?嗨,年輕的小子,你在說什麼?”老人滿是不解,“這不是你的兄弟嗎?”
艾倫的雙腿發軟,冷硬的地面在他感覺起來竟然是松軟的,像是棉花一樣。他過了一會兒才有了重新站起來的力氣:“這是一場誤會,是的,一場誤會。”因為過于激動,他的語氣聽起來沙啞極了。
這的确是一場誤會,一個可憐的新上任的伐木人,因為不熟悉他手中冰冷可怕的斧頭,将工作夥伴反彈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的兄弟将屍體暫時存放在這裡,并且許諾會在今天将他帶回故鄉。但狂風暴雨阻攔了對方的腳步,反倒送來了無頭蒼蠅一般無助着急的艾倫。
也因為艾倫過于疲憊,也因為直面死亡的沖擊太過劇烈,讓他一時間誤會了這具屍體的身份。
發現艾倫并不是自己等待的人,長胡子老人一邊抱怨着那個冷血無情的、任憑他的兄弟腐爛在這裡的家夥,一邊卻也有些不解。
“貴族老爺可不會來我們這種地方,踏入這個屋子隻會侮辱他們高貴的身份。”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艾倫,“當然,你這樣的人也不該來我這裡。”
一個長相英俊的仆人,和這一身看着華麗但毫無用處的鬥篷。
但是眼前這個男仆和老人印象中自以為是的家夥們不一樣,他們隻會對自己頤指氣使,仿佛多看自己一眼就侮辱了他們尊貴的、長在頭頂正中央的眼睛,而眼前的年輕男人,竟然對自己十分客氣。
“為什麼不回城堡去?我聽說貴族老爺可都是貼身帶着醫生的。說不定你的主人正在城堡裡享受着他的美酒呢,别傻乎乎地冒着大雨找人了,有什麼比自己舒坦更重要的事呢?”老人并不明白貴族的生活狀況,也說不出菲爾德莊園的名字,為着眼前人的好态度而願意多說幾句話。
艾倫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但是老人說的話的确有理,比起漫無目的地尋找,還不如先回一趟埃斯頓醫院,再回到菲爾德莊園去。
也許,喬治少爺真的沒受傷呢?
艾倫的心依舊在狂跳,像是被塞滿了煤炭的爐火,依舊不斷地迸發出火星。但是在确定屋中的屍體不是喬治後,他也冷靜了很多。
艾倫準備再次出發,老人卻又開口道:“年輕人,我雖然不是醫生,但是你的臉色看着可真不好,簡直和躺在那裡的家夥一樣。”
老人手指的,正是那具可憐冰冷的屍體。
眼前人的嘴唇已經變成了黑紫色,如果他不是還睜着眼,如果不是他還能說話,他和躺在那裡的家夥又有什麼區别呢?
但顯然,滿腦子都是喬治的艾倫,恐怕要等真的确定對方安然無恙之後,才會停止這撲火一般的行為吧。
“感謝您的提醒,願上帝與您同在。”艾倫謝絕了老人休息的提醒,再次步入了雨簾中。
可惜的是,埃斯頓醫院依舊沒有喬治的消息。不過讓艾倫心生期待的,是醫院在他走後接收了兩位傷員。
同樣是馬車被樹壓倒,同樣受了傷,但是,是一位商人的兒子和他的男仆。
這樣的巧合,讓艾倫不得不懷疑是傳到莊園的消息有誤。
也許真的不是喬治少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