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在為複活節做準備,用彩蛋和花環裝點門扉,用巧克力的香甜醞釀節日的甜蜜時,一場可怕的災難悄無聲息地遮蔽了天空——法國和意大利的流感并沒有銷聲匿迹,在一個多星期後,彙聚的陰霾像是火山噴發一樣,将滿是病毒的煙灰吹到了整個歐洲大陸。
前一天還和你愉快交談的人,第二天就開始卧床不起,當他渾身通紅,咳出滿是污穢的血液,那可怕的死亡氣息又經過他的家人、他的朋友,将新的生命拖入死亡的泥沼。
空氣是渾濁的,充滿看不到但是令人恐懼的不知名的東西;空氣也是安靜的,隻有死神的腳步聲清晰可聞。他帶着他的鐮刀,肆意地行走在大街小巷,将一個個可憐人的靈魂送入地獄,又或者是天堂。
這是第一次,死神這樣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少,也無論貴族或是平民。
難以言喻的恐懼在人群中蔓延開來,教堂的鐘聲不再悠揚,轉而成為了喪禮的哀鳴,大街小巷布好的鮮花随着風雨飄零在地,随着風滾入了路邊的水溝。隐隐約約的哭聲,歇斯底裡的求救聲,被拖行的屍體碰撞聲,撕扯着每一個人的心。
而時間,也不過是幾天的功夫而已。
這份流感帶來的恐懼和不安,同樣籠罩了菲爾德莊園,尤其是在得知馬夫高燒不退,卻隐瞞不報的事情之後。
維拉夫人纖細的神經遭受了巨大的傷害:“他是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嗎?自私的魔鬼!他不僅自己生了病,還想把可怕的流感傳染給我們!”
弗朗西斯伯爵的臉色同樣難看,他當然知道普通的感冒和流感的症狀很相似,但是流感之所以這麼橫行無忌,不正是因為一開始人們的掉以輕心嗎?
“把他接觸過的人都送走,”維克多開口說,“守林人的木屋也好,他們自己家也好,必須離開莊園。”
因此,為了守護尊貴的主人們的生命安全,菲爾德莊園内部進行了一次清洗。咳嗽的、感冒的、發燒的,無一例外都要被送出去,越遠越好。
上帝知道,因為那一次暴雨的意外,有多少男仆因為淋雨而着涼。他們為着主人盡心盡力,用忠誠護衛了主人的名譽和身體,現在更是為了保衛主人的健康而離開莊園,去外界獨自承受死亡的風險——這聽起來是多麼的諷刺啊。
好在伯爵并不是全然無情的人,他提前将一個月的薪水預支給了這些可憐人,并承諾等他們痊愈,随時可以回到莊園來。
有家的仆人回到自己的家裡去,自小在莊園長大的人呢?他們會被送到守林人的木屋去。相信在那裡,新鮮的空氣能清洗他們的肺部,讓他們早日恢複健康。至于守林人的木屋有多麼的簡陋,呼嘯的冷風徹夜在屋内盤旋,這并不是伯爵夫婦在乎的事。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呢?比起将那些生病的仆人掃地出門的貴族,他們已經仁慈太多。
很不幸的,咳嗽并沒有好轉的艾倫,就在前往守林人木屋的名單上。他的确沒有發燒,但是胃口卻小得可憐,配上那偶爾的咳嗽聲,不說伯爵夫婦,就是其他仆人聽了都是心驚肉跳。
除了喬治,也許所有人都在慶幸艾倫的離開,畢竟在法國已經死了上千人的情況下,誰不想離死亡遠遠的呢?
在宣布仆人的名單和統一離開莊園的時間後,弗朗西斯伯爵本來以為喬治會為此大發雷霆,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小兒子無理取鬧的準備,但奇怪的是,喬治冷淡地點點頭,并沒有發出任何異議。
那一刻,所有人看向喬治的眼光都帶着詫異,活像是看到貓頭鷹在白天睜開了眼。
“你同意了?”弗朗西斯伯爵忍不住問道,“不反對?”
“反對什麼?”喬治不帶任何情緒地說,“反對了,你就會讓我的仆人留下來了?”
弗朗西斯伯爵沒有回答。
喬治冷笑了一聲。
“喬治!”維拉夫人不滿地說,“注意你的态度,看看你是在和誰說話!”
“和一位正直的伯爵先生。”喬治說,“也和一位寬容大度的伯爵夫人。”
“喬治!”
喬治不耐煩地站了起來,這令人作嘔的下午茶時間已經讓他受夠了:“相信以莊園的謹慎,我們永遠不會引來暗中的窺伺者。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再聽下去,他實在擔心自己會忍不住說出一些不得體的話來。
“你要去哪裡?”維拉夫人聲音尖銳。
“為了這份美好,夫人,我需要離你們遠遠的。”喬治說,“我之前一直和我的仆人待在一起,如果我的身上也帶了病毒,還把你們給傳染了,那就是我的罪過了,不是嗎?”
門被重重地關上了,将維拉夫人不滿的抱怨聲一并留在了門後。喬治閉上眼在牆邊靠了一會兒,直到腦海中混亂的畫面逐漸消散,他才深吸一口氣,重新睜開了眼睛。
走廊邊的仆人們全都低垂着頭,極有眼色地秉持着“不可見”原則,以免引來喬治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