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聽他瞎說，”艾倫示瞪了那個好事的男孩一眼，又瞪了喬治一眼，“喬治，我也不希望聽到你說這些可笑的話。”

“可是……”

看着喬治攪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些不情不願的模樣，艾倫隻擔心他聽信了這些胡言亂語，走上了不該走的道路：“乖乖地把它們吃完，就當是為了我。不許說不。”

“我……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喬治低落地說，“艾倫，我想幫你的忙。”

“照顧好你自己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艾倫認真地說，“還是說，你認為我是一個冷漠殘酷的人，喜歡看到你因為饑餓而昏死過去的模樣嗎？”

喬治可不希望艾倫産生誤解：“當然不，艾倫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是的，我發誓！”

“那就乖乖吃飯。”艾倫說。

喬治低下了頭，用身體訴說着他的抗拒。

“喬治，你聽我說，”艾倫強硬起來，“如果你還是不願意把這些吃完，如果你還是想說些什麼要去死的糊塗話，那麼，不用等到明天，我現在就不理你了。”他一邊說着，一邊作勢站起身來。

這可吓壞了喬治，因為艾倫真的轉身就走，沒有任何的猶豫。他幾乎是撲過去拉住了艾倫：“艾倫你别走！哦，不，你别不理我！”

艾倫沉默着，一副生氣的模樣，并不去看喬治。

“艾倫，求你了，你别說這麼可怕的話。”喬治怎麼會想到呢，把食物分享給艾倫，不僅沒有讓對方滿意，反倒惹怒了對方。

“我現在就吃飯，我會聽話的！”喬治再顧不得其他，迅速坐回了桌前。如果能的話，他多想像?耶夢加得?一樣，一口就把眼前的所有食物都吞下肚啊。

由于過于急迫，幹澀的黑面包卡在了喬治的咽喉裡，惹得他一陣不适地咳嗽。但當米粥被艾倫送到了他的嘴邊，這個年幼的孩子又覺得能被卡主也是一件不錯的事，尤其是艾倫恢複了關切的模樣，還小心地拍着自己的背，這讓喬治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我吃完了！”喬治在極短的時間裡用完了他的晚飯，禮儀讓他無法做出舔飯碗的動作來，但是食物的确都被吃了個幹淨。

喬治轉向重新坐到了他身邊的艾倫，又急切又委屈：“艾倫，你是不是不生氣了？”

艾倫把喬治嘴邊的面包屑擦了：“當然，隻要你身體健康。”

但喬治還是驚魂未定的模樣：“你真的不生氣了？你真的不會不要我？”

“向上帝發誓。”艾倫說。但接下去的時間，看着喬治頻頻望向他的模樣，艾倫有些後悔說了剛才的話。這個孩子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可憐的地步，任何風吹草動都會驚吓到他，自己不該再刺激他的。

但誰能想到呢？比起還難以理解的遙遠的死亡，喬治現在更害怕的，是艾倫将他棄之不顧。

那些有關鞭打、追逐的可怕幻想，還隻是在喬治的腦海中發酵，但艾倫近在身前，如果他不理自己了，在這個地獄般的救濟院，他又該怎麼活下去呢？

這個年紀的喬治還不能完全理解什麼是死亡，或者說，在他看來，如果能在睡夢中悄然死去，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嗎？但他舍不得離開艾倫。

艾倫是這麼溫暖，這麼善良，救濟院裡最好看的忍冬花都沒有艾倫好看。如果說喬治原先崇拜的一直都是處變不驚的高大管家吉恩，那麼現在，體型仍是少年的艾倫，卻帶給了他暴風雨中唯一的甯靜。

是的，艾倫一定是天使，隻有和他在一起，喬治憋悶的胸口才能恢複順暢，那些黑魆魆的怪異鬼影才能消失不見。

也因此，當艾倫睡到一半，因為灼熱的視線而醒來時，他看到的就是喬治睜着一雙黑色的眼睛，看護食物一樣看護着自己的模樣——如果喬治的眼睛能發光，那一定和在深夜捕獵的黑貓無異。

那一瞬間，艾倫的心漏跳了半拍，幾乎都要小聲尖叫。不過好在，他忍住了：“喬治，怎麼了？”

喬治的雙眼因為長時間的注視而變得幹澀：“艾倫，我還不想睡。”

“為什麼？”艾倫有些無奈，“還在害怕嗎？”

喬治點點頭。

艾倫拍了拍對方的背——這也是近一段時間他重複了很多次的動作：“别擔心，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晚會前假裝生病，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兩個孩子思來想去，最後隻能用這個辦法。那些所謂的貴族喜歡漂亮幹淨的孩子，但如果是一個生病的孩子呢？相信救濟院再怎麼貪婪，也不會冒着巨大的風險掃了賽文斯·奧爾曼的興緻。

但艾倫沒有想到，喬治害怕的不是這個。

“我不是擔心這個。”那個孩子誠懇地說，“我是害怕我一睡着，艾倫你就不見了。如果我一個人被孤零零地扔在這裡，我……我會立刻死去的。”

微風沒有吹散烏雲，反倒帶來了更多的水汽，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愧疚席卷了艾倫：“我怎麼會不見呢？你看，喬治，我就在這裡，就在你身邊。”

“但是如果我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你了。”喬治有些委屈，無眠讓他的腦海充滿了各種可怕的幻想，隻有看着艾倫，他才能勉強分清楚現實和幻覺。

“艾倫，這一切真的不是夢馬？”這個孩子用着傷心的語調說着一些讓人心疼的話，“也許我早就死了，死在那個可怕的房間裡，死在那個惡棍的拳打腳踢裡。艾倫，我害怕……如果我能把你裝在我的眼睛裡，如果我能睡在你的夢裡，那該多好啊。”

“你可以抱着我睡。”艾倫說，他将喬治的一隻手環在了自己腰上，“怎麼樣，會不會安心一點？”

喬治感受了一會兒，點點頭。

但是喬治的手太短了，這樣睡着，兩個人恐怕都睡不安穩。

“或者，我抱着你睡？”看着喬治用盡全力的變扭模樣，艾倫給出了新的建議。

但是喬治搖了搖頭。

“我擔心你睡不好。”艾倫說。

“不，我喜歡這樣。”喬治說。他乖順地閉上眼，一副終于願意入睡的模樣。而在艾倫心有計較，假裝睡着而又重新睜開眼時，他抓住了這隻因撒謊而驚惶的小貓——喬治的眼睛依舊瞪得圓溜溜的，在艾倫睜開眼的瞬間，竊喜變成了全然的驚吓。

“喬治……”

“我……我不是故意的……”喬治的聲音慌張極了，“艾倫，你别生氣。”他下意識地說。

“我沒生氣。”發現喬治将手抽了回去，改成了牽他的衣角，艾倫一怔之後，越發後悔晚飯時的口不擇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深怕艾倫不相信，喬治再一次重申。

艾倫歎了口氣：“我知道。我隻是有些擔心。”

“擔心？”

“是的，一想到明天你會因為缺少睡眠而暈倒，一想到你會因此生病，我的心就難受極了，比被亞德裡恩懲罰還難受。”艾倫将喬治摟緊了。

“我很抱歉，”喬治有些愧疚，“我不該欺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