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槍指向賽文斯的頭顱時,喬治的頭腦一片空白,他渾身顫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按下扳機。他似乎聽到了槍聲,又似乎覺得那震耳欲聾的聲響是自己的幻覺,直到一片血紅色在他的眼前不斷放大——一具沉重的屍體就這樣順着椅子滑落下去,在地上暈染出一片更加可怖的紅。
那張自以為是的可笑的臉被炸爛了,驚訝和不敢置信是這隻野獸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個表情。他惡行累累,品性更是低劣不堪,哪怕被吊死在絞刑架上,烏鴉都會因為唾棄他的肮髒而将他的腐肉棄之不顧。
是的,賽文斯多麼該死啊,但是,他不該以這種方式悄無聲息地死去。
喬治雙手舉着槍,呼吸聲幾乎蓋過了一切,直到賽文斯的身體變得冰冷,他才如夢初醒一般雙腳一軟,以握着槍的姿勢跌坐在地。
這是一件殘忍的事,一個天性善良的,從來不知道人世間還可以有這樣殘忍黑暗的事的孩子,已經用血染紅了他本該幹淨柔軟的雙手。那叫嚣着的野獸終于被自己的欲望反噬,但代價呢?是一個孩子的精神幾乎走向崩潰。
喬治是想要尖叫的,但是他留有的一絲清明讓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眼淚如泉湧一般濕潤了喬治的臉頰,直到這一刻,他依舊僵硬着雙手,緊握着他的殺人武器。
寂靜的夜,槍聲如同一聲驚雷,本應該叫醒莊園内所有沉睡的人,但是一切都靜悄悄的。包括賽文斯貼心的管家,盡忠職守的他竟然也沒有出現,這一切顯得多麼古怪啊。
賽文斯如同野獸的身軀已經被死亡浸透,變成了一具更加醜陋的應該被唾棄的肉塊,喬治就這樣直視着這具身體,任憑牆角鑽出許多黑影,撕裂了他們的嘴發出恐怖的慘叫,就在他的四周,就在他的身後。
喬治的肩膀被人握住了,是鬼影?還是審判他的人到來了?那一刻,槍支終于從喬治的手中跌落,他遲鈍地想要回頭,但緊繃的神經終于斷裂——他暈了過去。
這一晚,黑色的噩夢抓住了喬治。在那片閃着紅色雷電的黑暗中,賽文斯的鬼魂化作一道滿是鮮血的腐化的肉塊,在這個孩子的身後不斷追逐着。
“該死的小鬼!該死的小鬼——!”那具屍體摔倒在地,脊背一陣蠕動,生生撕裂長出了好幾雙仍帶着血肉的手,在地上快速地爬行起來,“我要你下地獄!我要你下地獄!你竟然敢——殺了我!”
怪物叫嚣着,追逐着,讓喬治隻能不斷往前奔跑。他的腳下時不時會忽然冒出一隻利爪來,每當那掌心長着眼睛的手絆倒了喬治,它都會露出滿意而愉悅的弧度。
空間越來越閉塞,空氣越來越稀薄,喬治知道,他就要被抓住了。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滿眼是淚的孩子用泣血的聲音呼喊着,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地獄裡,不要丢下我一個人!無論是誰,救救我!
父親,吉恩,艾倫——!
在被鬼影抓住之前,喬治終于被驚醒了——伴着滿臉的汗水和淚痕。但當他從不安的睡夢中驚醒過來,他發現,他依舊處在地獄裡。
一個身材壯碩的女人正緊貼着喬治,不斷地抽拉着什麼。這個可憐的滿頭冷汗的孩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并發現自己被捆在了椅子上。
那個穿着女仆裝的女人拉了拉捆在喬治身上的繩子:“您看,夫人,它很堅固,狗熊都無法把它掙開。”
随着女仆退到一邊,喬治終于看清了站在不遠處的女性,那位隻見過一次面的奧爾曼夫人。
微弱的晨曦透過窗戶,映照在這個幾乎變了一副模樣的女人身上。昨天的她眉眼平和,無辜得連一隻螞蟻都不忍心踩踏。今天的她,面無表情得像是一把已經開刃的鐮刀,眼神都透露着一股陰冷的味道。
喬治不解地看着自己,又去看那位緊抿着唇的女人:“夫人?您這是在幹什麼?發生什麼事了?”這一刻,他甚至忘記了賽文斯已經死去的事實。
“我很抱歉,孩子。”奧爾曼夫人靜默了片刻才開口說話,“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我也十分感激你為奧蘭德做的這一切。所以,請原諒一個母親的私心吧。”
喬治試着掙紮,但他的身體緊貼在椅背上,難以移動:“……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你明白的,孩子。因為你的幫助,我才能帶着奧蘭德離開這個地獄。從此以後,奧蘭德就安全了,他再也不用擔心被……”奧爾曼夫人停頓了片刻,“無論如何,感謝你的到來,感謝你做的一切,孩子。那個魔鬼終于死了,這個莊園也終于要完蛋了,感謝上帝!”
無數的黑影彙聚在了奧爾曼夫人的身邊,裂開他們血紅的嘴,從他們的嘴型,喬治分明看到了“殺人兇手”這個不斷重複的單詞。那一刻,喬治多想尖叫啊。他怔怔地看着奧爾曼夫人,渾身顫抖得可憐:“不,我沒有……不是的,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