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深愛着彼此的人來說,争論誰的愛更深刻,誰的愛更真切,那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愛本來就是無法被簡單衡量的,更何況願意把性命都托付給對方的人呢?
而對于艾倫和喬治而言,究竟是誰拯救了誰,這也是一件無法得出結論的事。
于艾倫而言,喬治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驚喜和慰藉,甚至可以說是信仰。比起上帝,喬治帶給艾倫的幸運太多太多,又何止是人生軌迹的改變呢?
是的,如果不是被喬治帶離了聖托馬斯救濟院,或許是一次意外,又或許是一次虐待,他是一定會在某一天凄慘地死去的,就和所有救濟院出生的孩子一樣。如今,在身患重病的現在,依舊是喬治不顧一切地将他從死神的手中奪了回來。
他拯救了他,再一次的,毋庸置疑的。
但對喬治來說,艾倫同樣是他賴以生存的光,是最為重要的空氣,是他困頓的人生路上最美的希望。無論是救濟院,又或是小時候那次至關重要的火災,又或是回到菲爾德莊園後,沒有艾倫,他早就死了,根本沒有長大成人的機會。
活着,并不是艾倫所想的吃飽穿暖那樣簡單。有多少表面光鮮的貴族,都是在某一個冰冷的夜晚自己送自己上路的呢?當一個人發現自己雖然身處人群,卻活在一個孤島上時,他是會被寂寞和冰冷折磨瘋的。
在被至親傷害得體無完膚時,是艾倫的存在告訴喬治,這世上還有人願意愛他,還有人願意把他當做生命的全部。
每當喬治瀕臨崩潰的時候,隻有他意識到身後還有艾倫,一切才能過去。如果哪一天,當喬治回過頭來,身邊沒有了熟悉的微笑和溫度,在這個殘酷冰冷的世界,他是一天都無法活下去的。
他是他的精神支柱,無數次在絕望中活下去的勇氣。
于是一如既往的,誰拯救了誰的話題無法落下帷幕,或者說,艾倫是故意把話題往這個方向引導的。一切也如艾倫所願,喬治再顧不得自責,為了證明他對艾倫的真心,喬治用盡所有言辭表達着對艾倫的在乎。
你是我的一切,你是我的唯一……多麼讓人臉紅的詞句,多麼讓人幸福的話語啊。
“您對我來說也是,少爺。”艾倫再度親吻了喬治,“您也是我的一切。所以不要再說那些讓我傷心的話了,您難道不知道,您的自責也會讓我痛苦無比嗎?”
喬治抱緊了艾倫:“我很抱歉,但是……”
“但是?”艾倫故作不悅地提高了聲調。
喬治擡起頭,看向他面露笑意的愛人。他的笑容還是那麼的溫和,他的眼睛更是,那一汪無盡的大海,包容着他的一切——是的,他還好好的,沒有離開他,沒有陷入那可怖的命運。
“艾倫,我愛你。”喬治還是有些不安,“向我發誓吧,親愛的人,你以後再不會抛棄我,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分開。”
“我從來就不會抛棄您。”艾倫無奈地說,但在喬治祈求的目光中,他依舊如對方所願發了誓,“我絕對不會離開您,無論疾病、貧困或是逆境,我都會回到您的身邊來,我發誓。”
在艾倫不斷的保證中,喬治的心終于得到了暫時的滿足,他也還記得艾倫身體虛弱,于是他擦幹了自己的眼淚,不舍地離開了艾倫的懷抱,轉而将熱湯親自喂給對方。
“少爺,我可以自己來。”艾倫說。
“你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難道就是拒絕我嗎,艾倫?”喬治有些委屈地問道。
此話一出,想要拒絕的艾倫果然安分了不少。
喬治一勺一勺不厭其煩地将湯喂給艾倫,并小心地用餐巾擦拭着對方的嘴角。
“您這樣顯得我像是個病人。”艾倫無奈地說。
“你本來就是病人,”喬治說,“艾倫,聽話。”
在煤油燈的光芒中,一切顯得那麼朦胧而靜谧。一碗湯很快喝完了,溫熱的湯汁進入胃部,帶給艾倫疲憊的身體一股暖意,這讓他很快又困倦起來。
喬治扶着艾倫重新躺好:“睡吧,艾倫。”
“您呢,少爺?”艾倫問道,“您會陪着我嗎?”
喬治一愣,繼而露出了滿足的、舒心的微笑:“當然。”
兩具年輕的身體再次躺在了一起,似乎是為了緩解喬治隐秘的、不為人知的恐懼,艾倫主動将手臂放在了對方的腰間。
在身體接觸的刹那,艾倫很确定,他的主人的身體終于放松了下來。就像是擱淺的魚入了水,被捕捉的雲雀掙脫了羅網,喬治的身體發出了滿足的、無聲的歎息。
艾倫的額頭被珍惜地親吻着,除了親近彼此,仿佛再不能表述此刻兩人對彼此的在意。
“明天還要感謝羅伊先生,少爺。”艾倫輕聲提醒道。
“我知道,”喬治說,“是該好好感謝他,是他拯救了我們。沒有他,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艾倫笑了。
喬治不明所以:“艾倫?”
“所以您看,我們為什麼還要争論呢?就像您說的,明明是羅伊先生救了我們。”艾倫笑着說。
喬治挑了挑眉:“好吧,你說得對,他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一夜很快過去,看着艾倫逐漸恢複了血色的臉,喬治是多麼的喜悅啊。
陽光終于有了溫度,水聲變得纏綿起來,樹影變得清幽,就連花園裡的小野花,都變得可愛了許多。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羅伊笑着對艾倫說。經過一夜的修整,這位醫生的精神也好上了不少。在貼身男仆的打理下,羅伊看着可比喬治得體多了——羅伊是帶着兩個男仆來的,感謝他們,既是醫生的仆人又是助手,同樣幫助了艾倫許多。
“需要我把男仆借給你嗎?”羅伊問道,“我敢保證,你再這副模樣在艾倫面前走動,他是一定會不顧身體也要将你打理幹淨的。”
對于一個貼身男仆而言,自己主人的着裝上有一絲污漬都會讓他們焦灼不安,更何況喬治現在這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呢?
喬治後知後覺地看了看自己,然後被自己的模樣逗笑了:“是的,當然需要。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也正在喬治終于将自己的胡渣清理幹淨,并換上新的西裝後,一位出乎意料的客人到訪了。
那是喬治十分熟悉的馬車,熟悉的仆人,以及熟悉的主人。
遠處的道路上,衣着得體的紳士摘下了禮帽,露出了山雨欲來的一張臉。
是弗朗西斯伯爵,他的身後,還有喬治新晉的貼身男仆路克。這個可憐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活像是被冰雹砸過的小麥,一絲鮮活氣都快沒了。
喬治嘴邊的笑意消失了,羅伊看向正快步走來的人:“他是誰?”
“我的父親。”喬治言簡意赅地說。
羅伊看着對方的表情若有所思,有些擔心地問道:“需要我幫你遮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