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終究是按照喬治希望的那樣進行着。
弗朗西斯伯爵神色憔悴,他不準備揭發喬治,但是想要祝福他的孩子,他更做不到。他似乎第一次看清了喬治,又似乎明白之前的自己不過都是在逃避而已。
“那個人……”伯爵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袖扣,思索再三之後開口道,“是艾倫吧。”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喬治的驚訝隻有一順:“原來您都知道。”
“不,”伯爵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罪惡的……”他看着他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将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喬治笑了起來:“顯而易見,就是艾倫。除了他,還有誰值得我去愛呢?”
盛氣淩人的喬治在說起艾倫的時候,整個表情都是柔和的,他的嘴角含笑,眼睛帶光,是充滿了希望的模樣。
“您真的該感謝他,我親愛的父親,沒有他,我沒有長大成人的機會。這次也是,”回想前幾天那暗無天日的時光,喬治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您知道嗎?他病了,我一度以為我就要失去他了。感謝艾倫,為了我而戰勝了病魔。是的,他是知道我會追随他一起離開的,在這件事上,我絕不會聽他的話。所以為了他自己,更是為了我,再大的磨難,他都克服過來了。”
伯爵忍不住說:“為愛情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而舍棄生命,喬治,你是想成為社交圈的笑話嗎?”
“那和我有什麼關系?”喬治的笑容讓他的父親害怕,“如果我真的死了,您認為我還會受到那些風言風語的影響嗎?不過可惜,艾倫是決不允許我做出那樣的事來的,他希望我自由快樂地活着。但是他從來不知道,沒了他,我又該怎麼活下去呢……”
弗朗西斯伯爵沉默着。
喬治此時也不需要伯爵的回應,他隻是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沙啞地說:“感謝上帝,感謝艾倫,他沒有抛下我……”
那不是一個理智清醒的人該有的模樣,就仿佛喬治已經墜入了深淵,讓他和世界有聯系的,隻剩下他腰上的繩索。一旦繩索斷裂,他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伯爵嘴裡充滿了龍膽草的苦味,是的,他早該發現的,喬治對他的貼身男仆的在乎,遠超主仆之間的信任。在此之前,伯爵一直勸告着自己,雖然身份懸殊,但那個男仆是喬治的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喬治在乎他,看重他都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他沒想到,這份在乎會變質,變成如此可怕的結果。
在經過了方才的劍拔弩張,此刻的伯爵已經無力再和喬治争吵:“喬治,你能分清恩情和愛情的區别嗎?他的确救了你,但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你的生活,你所受的教育,都是我和你的母親給予你的。我們對你的愛,并不比他的少。”
“喬治,艾倫的确是一個忠心的仆人,他将你的一切當做自己的全部。但你能分清忠誠和愛情的區别嗎?你真的确信,艾倫也愛着你嗎?”
“父親,您不用再勸我了。”喬治直視着他的父親,“我好不容易獲得了最純粹的、最美好的愛,我好不容易獲得了幸福,我不能失去他。”
“可是……”
“父親,”喬治忽然說道,“您還記得奧爾曼夫人嗎?”
那理應是一個久遠到被人遺忘的名字,像是死角裡的蜘蛛網,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但是在這一瞬間,弗朗西斯伯爵的神色緊繃起來。
“看來,您還記得她。”喬治肯定地說。
伯爵沉默着,他不明白喬治為什麼要提到那個女人,但他的胸腔鼓動着,心髒不安地皺縮。
“是的,那時候您和母親的談話,我都聽到了。”喬治平靜地說。
袖扣的線斷裂了,寶石從伯爵的手中掉落,滾到了喬治的腳邊。
“你說……什麼?”弗朗西斯伯爵的神情從茫然轉向震驚和害怕,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喬治有些好笑,更有些悲傷,現在回想起來,他的心依舊刺痛着:“那一場對話,是的,你們決定将奧爾曼夫人遠遠地送往盎格魯美洲,你們決定對想要殺死你們兒子的兇手既往不咎的談話,我全都聽到了。”
那是一場噩夢,是遠比暴風雪更可怕的災難。一個曆經艱險回到家庭的孩子,滿心渴望着父母的安慰的傷痕累累的孩子,忽然發現他尋求的愛也許從不存在——世界在那一刻碎裂了。
那一天,忽然聽到他的母親叫嚣着決不能把事情暴露的時候,被命運玩弄的喬治就站在門外,幾乎忘了呼吸——在門内,還有第三道聲音,溫柔的、悲傷的,是喬治絕不會忘記的魔鬼般的嗓音。
誰能想到呢?在喬治被吉恩帶回菲爾德不久,在喬治拉着昏迷的艾倫的手向上帝祈禱的時候,一身黑色喪服的奧爾曼夫人就乘着馬車,孤身來到了莊園的大門前。
賽文斯莊園的大火被歸因于意外,那些被吉恩救出的仆人,在奧爾曼夫人的金錢攻勢下對一切守口如瓶——至于丢失了工作的他們會不會在某些夜晚被人襲擊,過了一段時間後,又有誰會在意?
奧爾曼夫人的計劃過于粗暴,她沒想到會有人不顧一切地沖入火海,在她看清了那輛馬車的徽章時,在她看到吉恩抱着兩個孩子沖出火焰的重圍時,她就知道,她必須做點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