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聞厭的視線很快讓唐柏局促起來,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咳,景明,你一直看着我幹什麼……”
聞厭的臉上揚起笑容:“唐柏兄,你對我真好。”
“以前在家時,家裡的弟弟也和你差不多的年歲。”唐柏說着,露出個有些落寞的笑容,“不過他們可沒你厲害,有許多事都要人去操心。”
聞厭眨了眨眼,突然道:“我小時候也有過哥哥,但過得可沒那麼好。等我進了魔域後,就再沒見過他們了。”
“景明……”唐柏一時心裡五味雜陳。
他轉頭去看對方。少年雖然易了容,但給人的感覺還和初見時一般,漂亮又無害,讓人提不起防備心,更不用說像現在這樣,勉強笑着談起自己過往的時候,很容易就激起人的保護欲。
聞厭率先打破沉默,主動道:“都是過去啦,我早忘得差不多了。”
聞厭轉過身,伸出手去接空中的雨絲,輕聲道:“清明時節了。”
唐柏呼出一口氣。
他此前一直甚少提起自己的族人,和聞厭的對話勾起了他的回憶,讓那些被有意控制着的悲痛再次湧上心頭,苦澀地低聲道:“清明了,我卻一直沒能回去安葬族人……”
“什麼?”
唐柏搖了搖頭,他看向外面的綿綿細雨,又看向眼前穿得單薄的少年,直接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遞給聞厭:“我們早點回去吧,夜深露重,别着涼了。”
聞厭接過,對唐柏笑了一下:“你先回吧,我還要去個地方。”
唐柏看着人就這樣走進雨幕中,任憑細密的雨絲把身上打濕,喊道:“有什麼事明天再去吧!”
聞厭的身影還是一點點在雨中走遠,隻是轉身笑着朝他揮了揮手:“不用管我啦,回去吧。”
除了聞厭的寝殿外,山海樓還有一個地方是衆人輕易不敢踏足之地。
沿着山海樓後山的那片林子一直往上走,背靠山崖有一片平地,春來百花燦爛,美得恍若人間仙境。
但平日裡卻空無人煙。
原因無他,樓中大部分人都知道,當年聞厭一劍捅穿賀峋心口後,便是在此處把自己的師尊推下山崖。後來又頂着獵獵罡風,瘋了似的在崖底找了半月,把早已冰涼的屍身帶回了山海樓。
自此以後,這地方和賀峋的名字一樣,都成了樓中衆人心照不宣不敢提起的禁區。
聞厭走在去往崖頂的路上,頭又開始疼了。
他站在雨中緩了一會兒,還是翻出了那柄墨玉煙鬥,冰涼苦澀的氣體順着喉部往下,冰月草的藥效生效,讓磨人的疼痛好受了一些。
聞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繼續冒雨往前走。
拎在手中的外袍被雨淋得濕透,聞厭一開始新奇地打量了好幾眼,不過沒有穿上它的打算,也不用任何法術避雨,等走到崖邊孤零零豎起來的那塊墓碑時,已經渾身都淋濕了。
相比那塊沒頭沒尾的靈牌,這塊墓碑的年歲看起來更為久遠,規規矩矩地刻上了“先師賀峋之墓”,隻是本應停放棺椁的地面還殘留着被人挖開又填上的痕迹。
聞厭把唐柏的外袍扔到一邊,在墓碑前蹲下身,玄色衣擺拖曳在身後,被雨水打濕後透着徹骨的黑。
他從袖中抽出今日在信閣發現的那副畫,拿到眼前端詳了好一會兒。
聞厭自己淋了一路的雨都沒有在意,但卻專門給這張畫附上了法術,雨水在落到脆弱的紙張前就自動往旁邊避開。
聞厭安靜地注視着畫中的自己,黑色的火焰突然從他的指尖躍起,搖曳着把手中的畫吞沒。
聞厭死死地盯着那塊墓碑:“師尊,分明是你欠我的,那麼多年了,你憑什麼還不出現?”
“嘩啦——”
雨勢猛地變大了,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然而還是無人應答,一如他以前問過的每一次。
聞厭淌着雨走了。
單薄的身影剛消失在茫茫雨幕中,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就把他落在墓碑旁的外袍撿了起來。
濕透的外袍被靈力絞成碎屑,很快就被雨水沖刷不見。
賀峋看着聞厭離開的方向,輕輕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