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厭已經把自己關在寝殿足足有四五日了。
他就像與暗處那個若隐若現的身影較上了勁,每晚用盡各種辦法讓自己保持清醒。
最後卻無一例外地沉沉睡去。
再一次從榻上醒來,聞厭已經不像前幾日那樣反應劇烈地第一時間往鏡子那撲,直接把手舉到眼前,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腕間那一圈鮮紅的印子。
聞厭閉了閉眼,手重重地垂到塌邊,藕白的小臂從單衣中露出來,從細瘦的腕骨到骨肉勻亭的手臂,吻痕深的疊着淺的,新的疊着舊的,宛如這具身體被宣誓的所有權。
榻上的人突然爬起來,跌跌撞撞地來到冰棺前,然後被寒氣冷得打了個激靈。
他已經很久沒覺得寝殿裡冷過了。
冰棺中,那道就這麼陪伴了他數十年的身影兀自安睡着,似乎也會一直平和地在這裡沉睡下去。
一開始,聞厭根本就沒想過給人收屍。
本來就是他讓對方身死道消,假惺惺地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賀峋死的那日,聞厭回去後,獨自睡在兩人的寝殿中。
第一晚,輾轉反側,睜眼到天明。
第二晚,點上了所有的安神香,沉睡時噩夢纏身。
第三晚,聞厭終于受不了了,夜半從床上爬起來,紅着眼就往崖底去了。
他給人下了葬,立了碑,收拾完了樓中所有想趁亂分一杯羹的人,以為一切便這樣就此結束。
然而夜晚等到他獨自一人,再次躺在曾和人無數次抵死纏綿過的床榻上時,聞厭才發現,從今往後,隻屬于他一人的長夜仍舊冷得可怕。
無關是非對錯,真情假意,他已經可悲地習慣了對方的擁抱和撫摸。
聞厭一翻身,跨坐在人身上。
四下無人,聞厭懶得去理自己睡得有些淩亂的衣衫,任憑滿身的暧昧痕迹暴露在空氣中。
“師尊……”聞厭低喃着,俯下身去,冰涼的指尖碰上對方同樣毫無溫度的身體。
他拉起那蒼白的手,一點點覆在自己手腕上。
聞厭看着觸目驚心的紅痕被那骨節分明的手嚴絲合縫地掩蓋着,兩人肌膚相貼,冰冷得難分彼此。他輕聲道:“我知道,一定是你。”
他擡眼去看,對方仍舊靜靜地躺在冰棺中,完全沒有曾醒來過的迹象。
“可為什麼你就是不出現?!”聞厭忽地有些激動,身體細微的發着抖,臉上是連日積累下來的驚懼和憔悴,但又不是單純的害怕,死死盯着身下人的眼睛中,有外人無法看懂的複雜情緒在翻湧。
他收回被握着的那隻手,腰越彎越低,幾乎要貼在人胸膛上,慢慢把臉頰貼在對方掌心上蹭了蹭,然後又被冰得一抖。
“師尊,你是在懲罰我嗎?”漂亮的眉眼帶着顯而易見的落寞,偏頭親了下頰邊的修長手指,委屈地低聲道,“我知道錯了……”
然而下一瞬,聞厭就扔開對方的手,猛地揪住了身下人的衣領,橫眉怒道:“是!我是錯了,可你自己尋死,又憑什麼這樣對我?!”
他一把把人扯了起來,将自己有些散開的衣襟拉得更開,指着自己滿身的吻痕,惡狠狠道:“這樣到底算什麼?!”
但無論他怎樣吵鬧,偌大寝殿内都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聞厭慢慢洩了氣,環着眼前人的腰,僵硬的脊柱一節節放松,把自己埋進了對方冰冷的懷中。
“師尊……”聞厭的聲音悶悶的,他眨眨眼,驅散不受控制湧上來的水霧,輕聲道,“我恨你。”
……
“樓主,您不再考慮一下嗎?外門的防守畢竟沒有那麼嚴密,屬下覺得還是另尋他處為好。”周則跟在聞厭身後,勸說道。
“另尋他處?你是怕底下那些人不起疑心嗎?”聞厭重新套上了易容,連日來精神的高度緊張讓他整個人都是緊繃的,說話的語氣也有些夾槍帶棒,“本來一個個就不安分,若是讓他們知道了這件事,這是上趕着要他們造反。”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那麼多人,我可殺不過來。”
“是屬下考慮不周了。”周則道。
他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聞厭:“還有廣雲宗那邊,原本定下的會面時間就在兩日後,趙宗主已經來信詢問,樓主有何打算?”
“我不去。”聞厭道,“你随便找幾個人走一趟,也算給夠那老家夥面子了。”
周則自然都聽聞厭的,不過面上有些為難道:“唐公子不知從何處聽到了這個消息,主動說想要過去。”
“他也不給去。”聞厭直接否決。
聞厭的話音斬釘截鐵,周則聽着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聞厭當初費盡心思地接近對方取得信任,最近的事情一出,态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連續一段時間以來的努力說不要就不要,把人扔在那,像是已經對衆人趨之若鹜的還魂草失了興趣。
周則不是猜不到眼前人變化的原因為何,至始至終,聞厭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罷了。
他哪怕再不願相信,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認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可能真的回來了。否則能讓聞厭如此的,除了那位前任魔君,眼前人的師尊,還有誰呢?
“好了,你别跟着了。”聞厭停下了腳步。
前面就是外門弟子的住處,周則作為直屬樓主的副使,總是出現在這裡也會惹人生疑。
聞厭習慣性地擺擺手,沒留神,寬大的袖口往下滑,就露出那截小臂上的斑駁痕迹,臉一黑,連忙把袖子一拉,加快兩步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