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家裡的事我倒是第一次了解。她的父親經營一家小飯館,聽說是白手起家從街邊擺攤做起來的,憑着手藝有不少的生意。她家雖稱得上是小康之家可和我們學校裡的那些千金比起來就有些相形見绌了。我這才曉得她為什麼要這麼認真讀書以期得到資助,原來對她來說拿不到獎金就隻能退學。
我便不要求她陪着我四處遊玩,好讓她趁着假期能在家裡幫忙。而大緻在南京城裡走馬觀花過一陣的我,也趁着空在她家的店裡幫上把手。就這樣過了沒兩天,有一場台風向江南襲來。
自從離開台灣後,我再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風雨。她父親提前打烊,我們兩人便早早地呆進了她房間聊天,她躺在床上,我坐在床沿。煤油燈發出微弱的的光線,對那時的我們來說卻是足以安心的光。
“這台風是從台灣來的吧。”
“你怎麼知道?”
“都叫台風了,不就是台灣刮來的風嗎?”說完,她笑了起來。
我也跟着露出笑容,可心裡卻不由得擔心了起來。往年台風來時家裡大大小小忙碌的模樣似是到了眼前,也不曉得媽媽在夜裡是不是又因為害怕而睡不着覺,不知道妹妹有沒有考上高中。就在這個時候,她從背後抱住了我,臉緊緊地貼在我的肩上。原本覺得無依無靠的我,忽然得到了那樣熱烈的懷抱,思鄉的痛苦早已不知打散在何處。
我低下頭去看她,她那時也正望着我,洋油燈的火光點亮了她的眼睛。我感覺到了自己的情不自禁,可還是控制不住身體的欲望,親上了那張微微泛着光的臉頰。我的心裡有些忐忑,可并沒有就此離開她,直到看到她閉上了眼睛,我才放大膽子用力地親吻她。
我不記得自己恍惚了有多久,隻是回過神來時我比她還要慌張。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最後決定起身逃走。可我才剛站起身,手就被她拉住了。我回過頭來看她的臉,眼神在不知覺間對視,那雙微微泛着光的眼睛,還是那麼迷人。
“你……餓了嗎?”許久的靜默後,她脫口而出的語句讓我們兩人都笑了起來。不久之後我才确認,那時的她本想問你怕了嗎?隻是精神恍惚才變成了這句話。
而比她更失神的我隻得點點頭。
她從床上起來,拉着我的手到了廚房裡。用老鹵湯裡的雜碎做了一碗鴨雜粉絲。
微涼的雨夜裡,一碗粉絲入肚後溫暖了不少,恍惚的神志終于也找回了自己的身體。不過結論是自己終于更加确信,想要牽住那個人的手。
回學校後我們變得更加親密,好在宿舍裡平時很少有其他人,我們兩個人甜蜜地守着隻屬于我們兩人的秘密。
幸福的日子一直到了畢業的前夕。那時北方的局勢很不穩定,所有的人都說北方那邊遲早要打到上海來。母親連着給我寄了好多信讓我盡早回台,我都用還未完成學業推脫。事實上我最放不下心的自然是她。我曾試着說服她跟我回台灣,可也知道她是不可能放下她的父母姐妹的。
直到畢業典禮真的來臨,那時的局勢已經很不穩定。街上每天都有學生遊行,據說政府已經組織很多部門遷台,也有很多自北方南遷而來的民衆。母親拜托叔叔來帶我回台,那時我知道就算自己再怎麼倔強都沒有用了。
本想在上海找份教職的她許久沒有着落,我又不得不離開她,最後她隻得先回南京。我含淚送她上火車的第二天,自己也坐上了輪船。看着船漸漸駛離港口,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可也告訴自己,總要做個那樣的夢。
夢的破碎也比想象的快那麼多。給她寄去的信很快開始變得有去無回,島内也開始施行□□,叔叔因為收到了一封大陸朋友的信而被告發通匪,我便也不再敢給她寫信。約摸離開上海十年後,我拗不過母親的說媒,嫁給了一位從大陸來的軍官。
再重拾夢已是八十二年,大批台商到大陸投資,我終于可以跟着兒子回到大陸。這二十多年間,我一有時間就在江浙一帶找她,也隻有一件事能讓晚年的我有所依托可以繼續活下去。
說到這裡,這似是未完的故事似乎又是最好的結局。老太太不再說話,開始喝起悶酒。
快到夜店開始散場的時間,店裡很快就又要迎來又一陣高峰。老太太這時正好喝完了酒,拿起包想要起身。
“不再最後試着找一下嗎?”看她就要離開,我忍不住問。
“找過了,也找到了。因為民國時開過大飯店,六十年代的大動亂裡,他們家自然被當成資本家對待,父母死後她也跟着自殺了。隻留下一個弟弟,九十年代下崗後在南京街頭擺攤賣鴨雜粉絲。人是見不到了,又想見見她睡的地方。可當時弟弟還小,是親戚幫忙葬的,世道又太亂,那粉絲攤的老闆也不記得那墳頭在哪兒了,至于到了今年,那老闆也決定退休不幹了。”
門被小心地合上,隻傳來風鈴清脆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