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過街巷,停在一座肅穆的府邸外。
車門外傳來兩聲輕叩。
阮朝隻送到姜府門前,比劃着手勢示意離去,姜滿推門下車,朝她道謝。
她雖已知道阮朝并非真啞,卻隻作不知,目送她離去。
轉回身,高懸在府門上的,是一方木雕金漆字的挂匾。
那是先帝親題親賜的一塊匾,算來到如今已挂在姜府大門上數十年。
姜府的匾額實在有許多,不止燕京,元陵的宅邸也存着不少,門上所挂,堂中所懸,大多是天家親賜。
元陵姜氏屹立江南百年望族,每一代帝王都多多少少與姜家沾着些親故。
姜滿與兄長姜念時此代還未與皇室中人打過交道,但姜滿的祖母多年前與當朝太後往來密切,姜滿的父親曾于當今聖上年幼時入宮伴讀,聖上亡故的發妻亦來自元陵,曾與姜滿的母親關系甚笃。
隻是自父親亡故,此十年間,再未有姜家人入京了。
姜滿推開府門。
府邸落成的年頭太久,如今陳舊了,大門開合時吱呀呀地響。
府内布局十分熟悉,全然是祖父所喜的四方規整狀,府中多年未有人居住,一路走過卻出人意料的整潔。
因是六月,按照元陵的習俗,入六月要挂香囊以作驅蟲避瘟之意,正堂的屋檐下竟也挂着一隻小巧的香囊。
眼下這般,顯然是有人提早打掃過,還花了些心思。
可知道她來燕京,能命人整理姜府的,無非是下了定婚旨意的皇上,與姜家有故交的太後,亦或是……
姜滿立在堂下思量,無端生出幾分猜測。
“小姐。”
姜滿的思緒斷了。
一個侍女自堂中走來。
她朝姜滿彎了彎身子,笑吟吟的:“陛下一早命我們在這兒候着,您若有所需的,盡管吩咐就是。”
姜滿點點頭,問她:“府内提早打掃過了?”
侍女應:“是。”
姜滿又問:“是誰的意思?”
侍女道:“是陛下的意思。”
姜滿指了指檐下的小香囊:“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侍女順着她的目光瞧,搖搖頭:“這倒不是,是前幾日三殿下綁了來,囑咐我們挂上去的。”
姜滿再朝高處瞧了一眼。
雨後天晴,暮色四合,束着香囊的紅線托起夕照灑下的柔光,随風輕動。
燕京一行所帶侍從不多,行裝也簡單,一切安頓好時太陽還未完全落山。
姜滿坐在案前端詳着青黛拾回的箭矢。
箭頭銳利,打磨光滑,箭羽用了鷹羽。
她對這些從無涉獵,一時辨不出是誰人所用。
正思慮着,外面傳來侍女的通報聲。
“小姐,宮裡來了人。”
姜滿收好箭矢,起身去見。
正堂裡候着個年輕的内侍,是跟在皇上身邊的楊總管,姜滿從前見過。
皇上派他來,不為傳旨,不為賞罰,八成是請她入宮的。
楊總管見她來,躬了躬身:“姜小姐。”
姜滿心中泛着思量,還以一禮。
楊總管道:“姜小姐,聖上挂懷您,聽聞您到了燕京,請您入宮去見。”
果真是來請她入宮的。
姜滿應下,習慣性地提了件披風坐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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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宮的路依舊是熟悉的那條,日暮西斜,宮牆傾壓下,長巷格外昏暗。
皇上召外臣大多是在奉元殿,但姜滿并未在奉元殿見他,反而被楊總管帶到離禦書房不遠的清晖閣。
清晖閣是個飲茶閑談的好地方,姜滿走進去時,皇上正坐在屏風前看書。
屋内燃了熏香,茶案上點着盞小燈,燈影綽綽,将人的影子印在長屏上。
姜滿屈膝跪下,朝皇上行了叩拜禮。
“臣女姜滿,叩見陛下。”
皇上聽了這一聲,放下書卷。
他的聲音很是溫和,問:“是姜家的小姑娘吧?”
姜滿恭敬地答一聲“是”。
皇上道:“起來吧,無需與孤見外。”
不等姜滿站起身,皇上又道:“過來,讓孤瞧瞧你。”
姜滿起身上前。
天色暗下了,案前的燈盞卻很亮,皇上坐在茶案側的小椅上,手裡盤着串比血還紅的檀木手串,腕下壓着方才未看完的書。
先帝子嗣不多,二子二女,後有一子夭折,便格外疼惜餘下的孩子。
皇上在先帝的恩寵裡長大,及冠之年受封太子,他自幼聰睿,卻因體弱深居簡出,極少于人前露面,直至登基後身子才逐漸好起來。
雖已執掌熙國十載,皇上的面容看起來卻很年輕,聲如其人,他的眉目同樣和善,看來時,眼裡盛着溫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