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滿的眼尾也跟着顫了顫。
見她仍合着眼,眉頭卻緩緩放松下來,洛長安收回手。
馬車行駛平穩,穿街繞巷,最終停在姜府門前。
車夫叩門示意。
洛長安看着對面,輕輕喚了聲:“小滿。”
沒得到回應。
他意識到,姜滿是真的睡着了。
舟車勞頓,加之這兩日入宮觐見,她的确勞神。
洛長安靠她近些,戳了戳她的肩:“小滿。”
“小滿,小滿。”
姜滿輕晃了晃腦袋。
耳畔好似有人在低聲喚她的名,眼前的光影模糊不清,令她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阿娘……祖母……”
姜滿視線模糊,隻得喃喃着問,“到家了麼?”
沒有人應答。
“阿娘……”
一片捉摸不定的虛無裡,隻有落在肩側的那隻手是真實的。
于是姜滿伸出手,下意識牽住了那寸真實。
熟悉的微涼落入她的掌心,她習慣性地牽緊他的手指。
指節交纏又握緊,姜滿猛然清醒過來。
她匆匆收回手,與眼前少年拉開些距離。
車廂内一時寂靜無聲。
“我……方才我……似乎睡着了。”
半晌,姜滿開口,好似什麼都未發生過一般,卻下意識避開了目光。
見她語無倫次,洛長安也不提及方才,隻應:“你睡了一會兒,眼下已到姜府外了。”
他從身側提起件輕薄的披風遞給她:“風還沒停,仔細别再染了風寒。”
六月的燕京,哪裡需要什麼披風?
但姜滿顧不得許多,接過披風,朝他道謝。
她将披風覆在肩頭,匆匆下了馬車。
回府時,青黛還未回來。
府中侍女迎上來,說是青黛離府前交待提早備下膳食,如今皆已備好了。
姜滿點點頭,先行回房更衣。
她信手将披風搭在屏風上,坐在妝鏡前。
長發鋪散在後,發間飾物一件件拆下,钗環撞出幾聲清脆的響。
幾縷曾編在钗環中的長發微卷着墜在肩側,姜滿将發攏在腦後。
她望向妝鏡,忽而擡手,輕輕點了點眉心。
指腹倏然染上灼熱,姜滿的指節顫栗一瞬,眨眨眼。
她望着妝鏡,便似與從前的自己遙遙對望,她合上眼,又似聽到玉鎖墜地時的碎裂聲響。
一個有些荒謬的猜測湧上心間。
“姑娘。”
自外傳來一聲喚,姜滿垂了垂眼,暫将念頭壓下。
青黛叩門而入。
“青黛,你回來了。”
姜滿借着妝鏡看向她,問,“如何?”
青黛走到她身旁,跪坐下來:“我已去過靜法寺,寺中人說,宋老夫人與宋小公子落腳在靜法寺多時,如今就住在寺院最深處的禅房。”
姜滿點點頭。
“她二人落腳後,京中有過宋家舊識去拜會,宋老夫人以腿腳不便,要潛心修佛為由,統統推拒了。”
青黛彎身替她拆下腰間做飾的絲縧,邊交代着,“聽那小沙彌說,宋老夫人的性子古怪,連年歲已高的舊友親自前去都閉門不見,并不是個好相與的,未必肯見姑娘。”
“宋小姐雖在當年與夫人交情匪淺,如今卻也已過世多年,姑娘何必為了認一隻帕子費這樣多的心思?”
姜滿搖搖頭,輕聲歎息。
“青黛,你是用刀的好手,刀不沾血往往是因太過鋒利,而這燕京城看起來富麗堂皇,連長街都不染一塵,不見天日的地方卻不知堆積了多少殘屍骸骨。”
“我若始終心無牽挂不問世事,對一切都一無所知,有朝一日遭池魚林木之殃,便連自救都不知從何處下手了。”
青黛取來發帶為她束發,沒忍住輕撫了撫她的腦袋:“姑娘思慮周全,怎麼好似忽而長大了一般。”
姜滿側首,朝她彎了彎眼睛:“是呀,我當然已不是小孩子了。”
青黛哄着她,連聲應“好”。
為姜滿束好長發,青黛随她往膳廳走,邊聊起來:“姑娘,說來方才我回府途中,還聽說了樁熱鬧事。”
姜滿問:“何事?”
青黛道:“姑娘可還記得,昨日我們入京時正撞見花魁娘子乘花車遊街?”
“那位花魁娘子名為紅绡,我今日聽聞,她如今不過十八歲,三年前入绮春閣,極擅琵琶。她入閣不過半載,便憑一手好琴技當選花魁,此後一連二載,無人能與其相争。”
“紅绡娘子遊街抛彩花,接到抛花的人會被請去閣中坐聽一曲,故而争搶之人不在少數,昨日那抛花落到了一木匠的手中。”
“坊間有小道消息說,那木匠拿了抛花,不過半日便尋人賣了出去,似乎賣了有三四百金。”
姜滿側首,有些疑惑:“三四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