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驚,想收回手,手腕卻被陸清和緊緊箍住。
“在幹什麼?”陸清和睜開眼,正好對上謝辛辛慌亂的眼神。
誰知過不了一瞬,謝辛辛就恢複了鎮定,帶着笑道:
“給你梳頭。”
陸清和不放手:“夜間,不點燈,闖入我房間,給我梳頭?”
謝辛辛道:“是啊,我娘說過,睡覺之前梳頭可以抏摩頭皮,經常這麼做的話,人會變聰明。”
陸清和道:“可我已經睡了。”
謝辛辛道:“所以我才不點燈,是為了不吵醒你。”
陸清和頓了頓:“你覺得我不夠聰明?”
謝辛辛老實回答:“并不,你很聰明,但是聰明不嫌多嘛。”
這樣振振有詞,躺着的人發出一聲輕笑,謝辛辛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陸清和如今不比初識,經過幾日的相處,他早已熟悉了謝小掌櫃裝腔耍賴的流程,自有一套應對辦法。
他松手道:“那你梳吧。”
于是又閉上眼睛。
謝辛辛盯着這張玉面菩薩般姣美的睡顔,心中震驚無以複加。
這是要她給陸清和梳一整夜的頭嗎?
鄭瑾瑜還等着她的鑰匙呢!
她心中後悔着剛才的信口開河,手上略顯僵硬地繼續撫摸着指尖的長發。烏發從她手中一陣陣地流淌而下,偶爾能合上浪拍畫舫的節奏。
空氣一時靜了下來。
在這樣隐秘而微妙的氣氛中,謝辛辛麻木地梳了半晌,突然想通了什麼,莞爾而笑。
“睡了嗎?”她問。
但她也并沒有等待回音,輕輕道:“我走了哦。”
陸清和沒有動作。
“你要一覺睡到天亮哦。”
謝辛辛最後戀戀不舍地揉撚了下枕緣的一绺烏發,起身出門了。
他的頭發手感真的很好啊。謝辛辛輕快地想,阖上門前,忽然覺得自己像個一夜快活之後,不留情面翻牆遁走的負心漢。
等她到了貨艙門口,早已是更深黃月落。鄭瑾瑜早就在等在門口,這會正搓着手踱來踱去的,見謝辛辛來了,向她投去一個怨婦般的眼神。
“阿鳳睡着了?”謝辛辛問。
鄭瑾瑜含怨道:“早睡着了,你怎麼用了這麼久,冷死我了。”
看謝辛辛将鑰匙繞在手指間輕巧一轉,炫耀自己的戰利品,鄭瑾瑜眼裡冒出星星,舉着大拇哥小聲贊道:“厲害。”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貨艙的一字鎖“咔哒”一聲被打開。裡面三人都以麻繩捆着腿腳,睡得正沉。鄭瑾瑜重重地清了兩下嗓子,劉關才動了動。
正以為他要醒了,兩人正準備接受劉關的怒目,他卻隻是翻了個身,含混道:
“……爹……”
謝辛辛心中一肅,推推鄭瑾和:
“快去給他們腳上的繩子解開。”
鄭瑾瑜扭捏道:“我怕他醒過來踢我。”
劉關又說起夢話:“……爹……我好累……”
從頭至尾,劉關哪怕對劉啟,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謝辛辛和鄭瑾瑜何曾見過他如此軟弱的一面。
雖然無人醒來,但二人莫名覺得這夢話再聽下去便有些失禮,鄭瑾瑜忙跺跺腳,大聲咳嗽了兩下。
三人迷蒙着眼睛醒轉過來,鄭瑾瑜忙趕上去先解開鄧船工腳上的繩子,再解劉家兄弟的,口中道:
“噓,别出聲,咱倆偷偷來的,那陸公子不知道。”
謝辛辛站在門口道:“天一亮就到邺州了,鎖已經給你們打開,你們是怎麼想的呢?”
劉關登時清醒了,狐疑地看着兩人。劉啟早已明白過來,跪在地上磕頭感謝。
鄭瑾瑜從懷裡摸出幾顆大大的銀锞子,塞到三人的衣服裡,道:“要我說,等一靠岸,你們就跳進水裡遊走,陸清和不通水性,拿你們沒有辦法。”
“這是幾個意思?”劉關接了銀锞,眼睛瞪如銅鈴。
鄭瑾瑜撓撓頭,說不出話來,謝辛辛替他道:
“給你們的就拿着,該治病的拿去治病。”
鄧船工聽她如此說,忙推辭道:
“那我用不上這些,我在船上掙的錢夠糊口度日的。”
謝辛辛道:“不,你怕是回不了這艘船了。雖說揆理度情,你是出于好心幫他們二人行竊。但偷竊就是偷竊,其它船工怕是不願意讓你繼續留在船上。”
三人聽得臉上青白一陣,劉啟垂頭道:
“姑娘說得是,是我拖累了鄧大哥。”
鄭瑾瑜道:“所以你拿着這些銀子,在找到活之前也可應付過活。”
說了幾句,劉關也放下敵意,幾人又千恩萬謝地一遞一答,東邊才浮起魚肚白,劉關透過門縫看清楚四下無人,道了聲“事不宜遲”,沖鄭瑾瑜謝辛辛深深抱拳,便準備去甲闆跳江。
邺州碼頭已能望見淡淡輪廓,三人在甲闆上略抻了抻腿,鄭瑾瑜忽然攔了一手,道:
“若有難處,可以去找鐵冶監的孟知監,就說是鄭家公子的朋友。”
幾人點了點頭,噗通三聲,像三尾奮力求生的小魚,挨個落入了平風靜浪的苕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