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和道:“你誤會了,我父輩跟随王爺有戰功,因而蒙恩賜陸姓,姓随主家。”
謝辛辛思忖片刻,想到似乎确實聽說過高官貴胄的門人立功賜姓的說法,眨了眨眼:“原來如此。”
見她欣然接受,不知為何,陸清和心中竟起了愧怍。
這種愧怍好似,在他年紀尚小時,四姨娘嚴厲,王妃卻和善,有一回他和陸景明在王妃院子裡玩耍,見陸景明窩在王妃懷裡,朗聲喚母親,他莫名一悸,鬼使神差地跟着喊了一聲,母親。
王妃不覺有他,溫聲應下了。
可此事傳到了四姨娘耳朵裡。四姨娘将他叫到房中,他慌着說,絕無此事。
四姨娘沉吟一時,說,那便信他。
……
“陸公子,陸公子?想什麼呢?”
陸清和被這麼一點,方才回過神來。自己與孟安等人坐在邺州當地的酒樓廂房中,面前擺了幾個小菜,一壺溫酒。此情此景,總令他想起初至玉春樓那一日。
這場酒席是孟安為他接風洗塵備下的,說話這人卻是姓徐,乃邺州市舶司的監司,主理海河水路貿易一幹事由。
出門前,陸清和才被謝辛辛質問一番,因此才與孟安接上頭便交代他在外隻管當自己是北瑛王府的普通門客。因而席上諸人,隻有孟安知他真實身份。
陸清和提杯向他虛一緻意,道:“正在想來邺州的路上,聽聞邺州附近水鬼作祟的傳言。”
“噢,這确是奇事!”這位徐知監十分健談,順着便道,“不光是貨船、遊船,我也遇上過水鬼。好在水鬼胃口不大,貨船大多隻丢兩箱貨物,散客麼丢些金銀細軟,未曾鬧出過什麼大事。”
“貨船也遇上過?”陸清和感到奇怪,凝眉沉思。
若是載客的遊船,水鬼之說多半是船工監守自盜。
但若是貨船,丢了貨,船家交付不上貨物,于行船的人并無好處。
“可不是。”徐知監随口一應,便舉杯道,“大好的日子不提這些。今日借陸公子的光,我與孟安老友重聚,我先幹一杯。”
孟安樣貌白淨,面色恭謹,配合着小飲一口,向陸清和解釋道:“這位徐知監,是我讀書時的同窗。”
徐知監見他節制,自己一飲而盡,帶着些醉意,笑道:“孟安啊孟安,誰不說你是我們當中最有才情的一個,當年真是何等風光啊,筵上探花,踏街打馬,迎娶鄭老太師的千金……那時我已經在邺州當這個監當官了。”
孟安道:“過去的事不提了。”
徐知監漫不加意:“這都說監當官,是地方官裡最最卑微低賤的一個,誰能想到這世事無常,這探花郎最後竟和我淪落在一處,飲酒吃飯……”
孟安皺眉道:“徐兄,慎言。”
陸清和不露聲色,靜靜觀察着這桌上百态。見這位徐知監舉止做派如此,想來這邺州官場也應是一團漿糊,并不單純,倒顯得孟安在其中似一股清流。
本欲再看,徐知監卻喝上了頭似的,過來攬他的肩膀道:“陸公子,陸兄,你遠道而來,兄弟沒什麼可孝敬的,你要是信得過兄弟,兄弟帶你去……去花萼樓,風流一下!”
孟安大驚失色,忙掰開他的手,把徐知監推到一邊,道:“實在對不住,陸公子,讓你見笑了。”
幾名同僚此時也覺得不妥,有人罵他道:“那花萼樓是什麼不入流的地方,多是眢井粗人、東洋走商去玩,難登大雅之堂。”
這廂謝辛辛正帶着阿鳳在街市上采買閑逛。陸清和去赴宴,他們二人便出門看有些什麼好給宅院裡添置的物什。
阿鳳悶聲不響地走在她身邊,忽然道:“謝掌櫃,你不要再欺負我們公子了。”
“我欺負他?”謝辛辛挎一竹編小籃,驚奇道,“什麼時候的事?”
阿鳳不悅,“言語調戲也是一種欺負。我們公子本就不擅應付女子……四姨娘最愛用君子之道教導公子,你想和公子成婚,這樣輕浮可不行。”
“嗯?陸清和的爹娶了四房?”謝辛辛默默記下此事。
隻是忽然,在玉春樓時,陸清和中了玉肌香,輕輕向她俯身而去的一幕又浮現在她腦海裡。謝辛辛若有所思道:“我看他挺擅長的。”
她想了想,順手在身邊的攤位上拿了一串冰糖葫蘆遞給阿鳳:“多謝你的指點,請你吃。”
阿鳳道:“我又不是小孩兒,别想用吃的打發我。”
卻還是伸手接了過去,嘎吱嘎吱地咬起來。
她又拿了一盒江米涼糕遞過去,“這個也請你吃。”
阿鳳猶豫了一瞬,再次接了過去。
待到經過一處賣桶子雞的,阿鳳放緩了腳步,擡頭看了一眼謝辛辛。
她登時會意,又買了半隻桶子雞,塞在阿鳳懷裡。
“行。”阿鳳爽快道,“日後你再調戲公子,我一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謝辛辛自是樂滋滋地稱好,心想這一趟出來得值當得很,晚些時候還能把糖葫蘆、江米涼糕和桶子雞的價錢都找陸清和報一下賬,不花一分錢收買小阿鳳。
阿鳳哪裡知道成年人的心思,正嗦着骨頭,一股粗濫的脂粉香撲面而來,冷不丁嗆了這一口,猛咳了一陣。
謝辛辛拿帕子替他扇着風,問道:“什麼氣味,這麼刺鼻?”
賣桶子雞的攤販便接道:“姑娘不知道花萼樓?這地界最不幹淨的地方,裡頭的窯姐兒都是陪那打礦的工頭、或是東洋的行商玩兒的。這青樓的附近可都亂得很,姑娘還是别往前走為好。”
“打礦的工頭?”謝辛辛聽了這話,不禁問道,“可有姓郭的?”
攤販道:“這,倒是不曾聽說過什麼姓郭的。”
她沉思半晌,推了推阿鳳,道:“你武功好,陪我去那兒看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