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面的礦丁們圍成一圈,遮蔽了謝辛辛的視線,看不見裡面的人,隻能聽到領頭的青面鬼道:“廢話少說,趙都雲的女人在我們手上,讓趙都雲把兄弟們的家人放了,否則……”
“等等。”謝辛辛聽明白了,原來他們要拿她要挾的,竟然是宣王府。
這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謝辛辛立時打斷他道,“我何時成趙世子的女人了?”
臉上刺着“惡”的那名青面鬼站了出來,冷冷道:“我在王府裡做了這麼多年,知道趙都雲的性子。你再清白,和他定過親,他早把你當做他的一樣物什了。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
謝辛辛擡了擡眉毛,不說話了。
這話沒有錯,這也是她和劉宛讨厭宣王世子的原因。
趙都雲喜愛她,但待她就像待一隻家養的小雀。
他願意在三年前,見她陷入絕望時,将玉春樓打扮成金子做的鳥籠,錦衣玉食地養着她,甚至對她吃回扣的做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家雀是不能自己去尋找别的去處的。玉春樓之外,曾經謝家的所有鋪面,幾乎都已經是趙都雲在控制。
“他的東西,死了倒還算了。”青面鬼似是在對謝辛辛說話,實則看着被他們圍在中間的蒙面人,“若是在您的地盤上髒了、折了,必然是要發一通火。大人,你覺得呢?”
這話中之意,聽得謝辛辛膽邊生寒。不僅是因為“髒了”“折了”幾詞,更是因為,她印象中的宣王府,絕不會如此輕易妥協。
衆人皆看向圍在中間的蒙面人。
謝辛辛捏了一把汗,卻見他微微颔首,低聲道:“我明白了。趙都雲的女人換你們在宣王府的家人,很合适。”
不光是謝辛辛,在場所有人聽到這一句話,仿若都松了一口氣。很顯然,這個人雖不知是誰,但代表的是宣王府的意思。
阿狗站在謝辛辛身邊,沖她露出大大的笑臉。
謝辛辛小聲問他:“你們有家人被扣在王府裡,所以才一直甘心在這裡受罰?”
謝辛辛聽到阿狗歡快地嗯道:“這裡的人多是王府的家生子,若是要逃,王府裡的家人都得死。大哥說,等把大家的親人都帶出來,他要帶我們找一個山裡的村子,過尋常百姓的日子,再不用看别人的臉色吃飯了!”
所以這批礦丁不是聽孟安的命,也不是為徐知監所令,而是為了自己,為給自己謀一條生路,才綁架了她。
阿狗又道:“謝謝你,多虧了你!我不僅可以見到我阿娘,還可以不用天天打礦了。”
這還是頭一回聽說綁匪感謝人質的。謝辛辛笑了笑,道:“不客氣。”
氣氛松弛了下來,衆人忍不住交頭接耳,談論起明天的未來。謝辛辛看着他們的臉上紋着不同的罪行。天邊飛過兩隻烏鴉,嘎嘎叫了兩聲。在紋着面礦丁的耳中,卻也是悅耳的。
忽然近處傳來噗地一聲,緊接着,溫熱的血呲開,潑灑在幹裂地面上,迅速升騰起一股淡淡的腥味。
謝辛辛睜大眼睛。
那蒙面人又做了兩個手勢,東西兩面皆傳來嗖嗖幾聲,數隻飛箭沖向人群,像朝着海魚沖刺的海鳥,迅速貫穿了領頭的幾個人脖頸。
“隻是想要和上面的人談條件,區區幾個罪奴,還不配。”
蒙面人丢下一句話,在一個個倒下的礦丁屍體中,伸手扶起了呆呆坐在地上的謝辛辛。
“謝掌櫃。”他眼睛微微彎起,精黑的瞳仁中,映着一支支穿膛破肚的利箭。
“恕在下眼拙,初次見面時,不認識謝掌櫃的尊榮。”
血光四起,衆人甚至都來不及哀嚎,謝辛辛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喊道:“阿鳳!!”
蒙面人将面紗放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您說巧不巧,就在這幾個罪奴傳信叫我過來之前,我才收到世子的消息。”
“在下是得了世子的令,前來協助謝掌櫃和陸公子破案的。”
“在下,市舶司監司,徐明庚是也。”
不是孟安,是徐知監!
可這時她想不到别的,喉嚨發緊,隻對着帳篷喊道:
“阿鳳!!!阿鳳!!!”
一道身影倏然沖了出來。阿鳳像一隻兔子,身形一閃,拾起一枝樹枝,三兩下撥開飛來的兩支流矢。
阿鳳似乎想要沖上來替她松綁,但總有飛箭掠過他眼前,阻攔着他的方向。
“别管我!”謝辛辛高聲道,“去救人!!”
“謝掌櫃這是什麼意思?”徐知監眯了眯眼睛,“大家都是宣王府的人,我勸你不要多事,你不知道這批人對世子有多重要,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明明自己是被他們綁架來的,可她總覺得這一批礦丁,可以死,但不能因為這種荒謬的理由白白地死。
為何呢?
是因為她了解宣王府的跋扈麼?
是因為見過李管事的行徑麼?
是因為宣王府動這種私刑,還扣押罪奴的親人麼?
是因為阿狗臉上的“淫”字麼?
她張口欲言,忽然看到一支長箭穿過一個小小的身體。
阿狗那一雙小狗一樣明亮的眼睛,在她的眼前,熄滅了。